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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后皇太后问我,”关卓凡说,“‘如果六爷不乐意,咱们是不是只能够……到仁、宣一系之外去找人了?’”
“我说,恐怕只能走这条路了,不过——”
说到这儿,长叹一声:“不瞒各位,这条路,我是望而生畏,罔知所措!”
关卓凡给人的印象,一向是神通广大,似乎这个世上,就没有他办不成的事儿、过不去的坎儿,几位大军机,几乎都没见过轩亲王如此畏难的样子,有的人,譬如文祥,心中不禁就是一沉。
“当然,”关卓凡说道,“母后皇太后面前,我没说‘望而生畏,罔知所措’这八个字,‘到仁、宣一系之外去找人’的难处和……后果,也没敢都说给母后皇太后听。”
顿了一顿,“母后皇太后还没从大行皇帝的崩逝中缓过劲儿来,不敢再上烦厪虑了,可是——”
摇了摇头,“唉,又不能什么都不说!”
易地而处,大军机们也觉得,咱们轩亲王,确实是难做啊。
“母后皇太后想了好一阵子,说,‘我也不忍心逼六爷的,可是,最好……他们两口子,能够回心转意!’”
“然后就不说话了,只是拿眼睛看我,那个意思——”
关卓凡苦笑了一下,继续说道:“是要……我去做这个说客。”
“那个时候,我真不晓得该说些什么?只好低着头,一眼也不敢看母后皇太后,可是,总不能一直不说话呀!唉,不瞒各位,面君之时,如此狼狈,我大约还是头一回!”
大伙儿静静的听着。
“我正在搜肠刮肚,”关卓凡说道,“母后皇太后先说话了,‘昨儿的情形,我也听人说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叫你往回收,也确实是难为你了,这样吧——’”
顿了一顿,“‘还有谁是和六爷说得上话的?嗯,我看,大约也就是文祥了——’”
文祥一愕:什么?要我——
关卓凡转向文祥,摇了摇手,说道:“博川,你别误会,这个话头,是母后皇太后自个儿提起来的,真不是我推你出来的!我也没敢替你应承下来,只说,我回去,问一问你的意思。”
大伙儿的目光,都落在了文祥身上。
文祥默然不语,脑海中浮现出昨天暴雨之中,恭王福晋长跪不起、恭王暴跳如雷的情形。
过了好一会儿,他低声说道:“王爷,母后皇太后的意思,算不算……懿旨?”
“自然不算,自然不算,只是商量,只是商量。”
“那我就……恕难从命了,请王爷……降罪。”
“何罪之有?何罪之有?”
关卓凡摇了摇头,说道:“将心比心,博川,咱们俩……彼此彼此。”
抬起头,叹了口长气,说道:“山重水复疑无路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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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一章 见龙在田,天下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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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竹坡将就嗣皇帝之立,上一个惊天动地、惊世骇俗的折子,这个消息,在宝廷和鲍湛霖、方家祥、汪以德、程彝等人彼此辩驳的当天,就传了出去。到底是谁的嘴如此之快,已不可考,不过,宝廷既未接受鲍湛霖的“出了这个门儿,就不要再提了”的好意,则谁的嘴如此之快,亦不必考了。
好事者进一步打听,宝竹坡的折子,到底对嗣皇帝之立,有何建言?到底如何之……呃,“惊天动地、惊世骇俗”?嘴快的那位,做出一副讳莫如深、神秘兮兮的样子,只说“明儿不就晓得了?等着看热闹就好”,其他的,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了。
于是,大伙儿的目光,都落在了和翰林院一街之隔的礼部上了。
宝廷是“讲官”,有专折言事的权力,但是,他目下还是一个庶吉士,不是正式的翰林,就是说,还在“实习”,尚未“转正”,因此,他若有所建言,要由翰林院掌院学士“代奏”,就是说,他的折子,要由顶头上司代送到外奏事处去。
此时的翰林院掌院学士,由礼部尚书万青藜兼署。这位掌院学士,大部分的时候,不在翰林院,而是在礼部,宝廷若要寻自己的顶头上司,就得到礼部去,所以,大伙儿就都盯着翰林院对过的礼部啦。
果然,第二天一早,宝廷便整肃衣冠,出现在礼部大堂了。
当着众人的面,宝廷微微躬身,双手递上一个白折子,大声说道:“请藕翁教正!”
万青藜的号,是“藕舲”。
“不敢当,不敢当,”万青藜很客气的说道,“竹坡的大作,必是高明的。”
一边说,一边将折子接了过来。
翻开之后,只看了一眼题目,眼睛就倏然睁大了。
他以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再看,没错,“翰林院庶吉士臣宝廷谨奏为文宗显皇帝血嗣未绝仰祈睿鉴事”。
“文宗显皇帝血嗣未绝”——什么意思?
万青藜早就料到,宝竹坡今天交来的题目不会好接,可“文宗显皇帝血嗣未绝”之说,还是远远超出了意料,他的心不由高高的提了起来。
不过,这个时候,万青藜还不敢想象,宝廷居然会要求立荣安公主为帝。他暗暗吸了口气,勉强镇定下来,看了下去。
没看几行,脸色就变了,捧着折子的手,也微微发起抖来。
旁人注意到了万尚书的异常,不由相互以目:宝竹坡的折子,果真“惊天动地、惊世骇俗”?
万青藜的脸色,忽红、忽青、忽白,甚为可观。
手抖得愈来愈厉害了,呼吸也愈来愈粗重了。
他停了下来,吐出一口长气,闭上眼睛,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这——
大伙儿面面相觑:这个折子,如此厉害?看得万藕舲……头昏目眩了?
过了一会儿,万青藜睁开眼睛,继续看了下去。
又过了一盏茶的光景,洋洋千余言的折子,总算都看完了。
万青藜合上折子,吁了口气,颤声说道:“竹坡,你的这些话,恕我……不能代奏!”
啊?
旁人都不禁愕然。
庶吉士的“话”——即折子,掌院学士“代奏”——即代送,其实只是一个形式,言官、讲官上书言事,是非常重要的权力,即便君上,也不可以随意侵犯,何况臣下?印象中,还从来没有过掌院学士不肯为庶吉士“代奏”的先例的!
何况,万青藜之为官,一向低调圆滑,与人为善,怎么竟然会——
难道,宝竹坡在折子里,说了什么十分犯忌、甚至悖逆不道的话?
以宝竹坡的出身……不至于吧?
宝廷自己,却不是多么意外的样子,朗声问道:“请教藕翁,我的这份折子,到底哪里不妥当了?”
“唉,竹坡,你——”
顿了顿,“竹坡,咱们……借一步说话,借一步说话!”
礼部大堂旁观的人,好奇心都被拽到了嗓子眼儿,可是,总不能跟过去听壁角吧?看着万青藜和宝廷进了屋子,只好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一进屋子,万青藜就说,“竹坡,你太能异想天开了!你想过没有,你这个折子递上去,会是个什么情形?那……那还不捅破了天?这个责任,你担不起啊!”
宝廷心中冷笑:是你担不起吧?
“捅破了天——”他平静的说道,“藕翁太看得起我了,我不过一个庶吉士,哪里有这个力量?至于‘责任’二字,我也不晓得,折子递上去了,要我担什么责任?难道,‘上头’就因为这份折子,砍了我的脑袋?”
“嗐,那倒不至于……”
“如此说来,”宝廷说道,“最多不过免官归旗罢了!我到底沾了‘爱新觉罗’这个姓氏的光,就算免官,还有一份钱粮可领,未必吃得十分饱,可也未必就饿死了!”
顿了一顿,嘴角露出了一丝讥嘲的微笑,“至不济,我还可以拿三百两银子,到东北去开荒种田,几年下来,出息说不定比做翰林还要好呢!”
“竹坡,你这不是抬杠吗?”万青藜皱起了眉头,“十年寒窗不容易!年轻人,我是为你好!三思后行,三思后行啊!”
万藕舲,你是为你自己好吧?
“多谢藕翁眷注,”宝廷说道,“我已经想的很清楚了,义无反顾!”
“义无反顾?”万青藜微微冷笑,“竹坡,我把话说的明白些,你就算想这个‘拥立之功’,也得选条靠谱点儿的路走啊!这个折子递了上去,不但你,连我这个‘代奏’的,也一并成了朝野士林的笑柄了!”
宝廷的声音,立即高亢了起来:“藕翁,小子愚钝,有话还请直言,我这条路,到底哪里不靠谱了?”
“这,这……”
这不明摆着嘛!根本是瞎子都看得见,宝竹坡,你装什么傻?
万青藜几乎就要直斥“荒唐”,不过,他的涵养,到底比方家祥好的多,话已经到了嘴边,还是忍住了。
“竹坡,”万青藜微微放缓了语气,“你这份折子,写的虽然……花团锦簇,可是,说的都是英吉利、西班牙的事儿,中、外国情有别,何能一概而论?须知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你拿泰西的女王,比附中国的继统,岂非……缘木求鱼?”
嗯,你要这么说,倒还是有点儿道理的,到底是礼部正堂,望重士林,比那个方家祥要高明多了。
“藕翁,洋枪、洋炮,电报、铁路,还有两个太和殿那么长的‘冠军号’,可都是‘橘生淮南’,不晓得它们到了“淮北’,变成了‘枳’没有?”
万青藜瞠目结舌,过了半响,说道:“这些都是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