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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岩虽然牛掰,但是性格温和,甚至有点儿迟钝,且白面无须,洵洵儒雅,同相貌粗豪、意气飞扬的西乡从道,虽是同一个爷爷,可是,不论长相还是性格,都没有任何相像的地方;而西乡从道对这个只大他半岁的堂兄,也没有任何尊重的态度——打小儿,西乡从道就欺负大山岩欺负惯了的。
没等大山岩解下蓑衣,西乡从道便猛一拍大山岩的肩膀,“啪”一下,水珠四溅:
“弥之助!你慌里慌张的做什么?是不是你那个叫秋子的小娘儿们钻到这个屋子来了?可是,我没见着啊?”
大山岩微微涨红了脸,“吉之助!……嗐,没空儿和你瞎开玩笑!”
说罢,解下蓑衣,挂好了,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递了过来:
“大久保君,这是小松家老刚刚送给我的,说是……呃,关逸轩写给主公的亲笔信!”
*
第五十章 泰山压顶()
大久保利通眼中倏然精光大盛,西乡从道更是失声叫道,“什么?!”
可是没有想到!
大久保利通接过那沓纸张,匆匆一瞥,只见字迹颇为潦草,写信之人,落笔之时,必定十分仓促,不由微微一怔,略一细辨,很熟悉——是小松带刀的字迹。
“抄件?”
大山岩点点头,“是!”
顿一顿,有些艰难的说道,“小松家老给我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的……呃,没有信封……没有封缄。”
言下之意:我是不小心瞄了几眼,可是,不能怪我啊!如此重要的一封信,小松家老居然不加封缄……真不能怪我啊!
西乡从道舔了一下嘴唇,嘟囔了一句,“怎么会是小松家老呢……”
大久保利通当然不会去追究大山岩是否“瞄了几眼”,也没接西乡从道的话头,屋内的灯光,已经有些昏暗了,他移过煤油灯,调整旋钮,待光芒略略的亮了些后,坐了下来,细细的看了起来。
信件虽不算很长,但小松带刀抄录之时,因为比较仓促,字体比较的大,抄了好几张纸,而大久保利通看到第二张纸的时候,脸色便开始变了。
西乡从道和大山岩不错眼的盯着,都留意到了大久保利通的异样:眉心微微跳动,嘴角时不时的抽搐一下。
哥儿俩都是站着,从他们的角度,其实看不清微微垂首的大久保利通的神情,但在摇曳不定的煤油灯的光芒的映照下,大久保利通五官的阴影,显得异常浓重,那副模样,竟有些……狰狞了。
还有,搁在桌子上、不持信的右手,时不时的捏一捏拳头——不是那种有意识的、有力量的握拳,而是下意识的、略有些……神经质的。
大久保利通看大村益次郎的信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啊!——只不过目光闪烁,而表情、动作,由始至终,并没有什么变化。
在西乡从道和大山岩的印象中,不论遇到什么事情,大久保君都是镇定如恒的——当然了,大久保君也会发脾气,不过,即便他大发雷霆,也是“收发自如”——其实,大多数情况下,大久保君的“大发雷霆”,只不过是给谈话对象施加压力的一种手段罢了。
还从来没有见过他像现在这样……呃,咋说呢?好像,有些……失控啊!
西乡从道和大山岩都提起了心:信里都写了什么?或者,发生了什么吗?
竟叫大久保君如此不能自持?他可是一向……呃,“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呀!
这封信,大山岩瞄过几眼,不过,确实仅仅是“瞄了几眼”,而且,那几眼,都瞄在了第一张纸上,并不敢多看,便匆匆过大久保利通这儿来了;而那几眼,只给大山岩留下了一个“词锋凌厉”的模糊印象,具体的内容是些什么,并不了然。
大久保利通终于看完了信。
室内一时无语。
过了片刻,西乡从道和大山岩清清楚楚的听到大久保利通低低的、缓缓的吐出了一口长气。
兄弟俩虽然心急,却是谁也不敢开声。
又过了一会儿,大久保利通将那几张纸归拢一下,然后,轻轻向前一推,“你们也看看吧!”
声音平静。
但是,西乡从道和大山岩都听的出来,这种平静,是一种努力抑制的平静。
西乡从道赶紧拿起了信,大山岩也凑了过来,哥儿俩一起看了起来。
这一回,西乡从道的反应,同看大村益次郎的信的时候,也不一样了。
看大村益次郎的信,西乡从道时不时的发出“咦?”“哦!”“嗯?”一类的声音;这一回,由始至终,几乎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并不是没有触动——刚好相反,此信给西乡从道的震撼,远过于大村的信;而震撼过甚,犹如泰山压顶,压的什么声音也出不来了。
大山岩的情形亦仿佛。
当然,以大山岩的脾性,看谁的信,都不会大呼小叫的。
大村益次郎的信,部分内容,虽多少带一点的讥嘲的意味,但整体上来说,语气还算温和,而且,由始至终,是出以一种“故人”的规劝的口吻;而这封信,何止于“词锋凌厉”?根本是居高临下,厉声痛詈,由始至终,一副“严谴”的架势!
一开篇,几乎没有任何寒暄,也不摆任何的证据,便直斥萨摩藩为西本愿寺“乱法”的幕后主使,并指萨摩藩之“不逞之图”,不止于“乱法”,更要“乱国”!
然后,以极诧异、也极轻蔑的口吻说道:
“不意长州殷鉴未远,血迹犹存,乃有后来者自投汤镬,再蹈覆辙?噫吁!始信世上有自残以求利者,攘夺於毫毛、颠隮於穽渊哉!”
明方孝孺《祭赵希颜》一文中,有“彼憸狡之蚩蚩,急营利而自残,始攘夺於毫毛,卒颠隮於穽渊”之语,这是一篇很冷门的文章,大久保利通是晓得的,西乡从道、大山岩是不晓得的,不过,也不需要晓得什么出处,望文即可生义,再结合上下文,“自残以求利”,“攘夺於毫毛、颠隮於穽渊”云云,是个什么意思,并不难理解。
信是送给岛津久光的,不过,名义上,是写给岛津久光、岛津忠义父子的——毕竟,名义上,萨摩藩的藩主是岛津忠义。
称呼上,既不以岛津父子的官衔相称,也没有用“贵藩”一类的比较客气的泛称,而是一口一个“尔父子”。
甚至,“父子”的前头,连个“贤”字都没有加。
于是乎,就如此这般了:
上一回,“二次长州征伐”之时,萨摩藩勾连长逆、造作逆谋之种种情由,我都是心知肚明的,之所以不为己甚,放了“尔父子”一马,是怜悯萨摩藩百姓无辜,为免生灵涂炭,才没有在敉平长逆之后,移兵南下——
“尔父子”真的以为,我没有捎带脚的灭掉萨摩藩的能力吗?
本以为,“尔父子”会洗心革面,再世为人,孰料,怙恶不悛,至于此极!
日本为中国事实上的“保护国”,“此举世皆知之,万国默认之”,因此,于公、于私,我都绝不会容忍日本“生乱、生战”,绝不会坐视日本的合法政府被颠覆!只要萨摩藩军一出藩境,天朝大军立即东渡日本!
这一次,我是绝对不会再客气了!上天有好生之德,可是,“不及于枭獍”!天朝大军的行动,绝对不会仅止于挫败对日本合法政府的颠覆,一定“穷追穷寇”、“灭此朝食”!萨摩藩“玉石俱焚”,不必说了;至于“尔岛津氏”——哼,此役过后,世上再无“岛津氏”三字了!
*
第五十一章 本王的四十米大刀经已出鞘!()
接下来,就是一种嘲讽的口吻了:
“尔父子”必以为天朝目下正在对法用兵,若行“二次长州征伐故事”,必“左支而右绌”,因此,只能眼睁睁看着“海左颠覆”而“徒呼荷荷”吧?
“尔父子”亦必以为,中法之战,法必胜而中必败,则此役过后,天朝新败之余,亦必无力东顾,彼时,若“尔父子”之逆谋已经得遂,天朝就只好接受既成事实吧?
至于何以认定“中必败”,除了法强中弱这一老生常谈之外,自然就是将我正常撤防沱灢、升龙,当成了“一败再败”,甚至“大势已去”了吧?
日本对中国来说,在大海之东,因此曰“海左”。
接下来:“噫!世上竟真有如尔父子之无目者也!”
之前,升龙一役、沱灢一役,法军一败涂地,“无一人片板逸出”;而法军之得沱灢、升龙,却“未费一弹”两相对比,就算是“瞽叟”,也该看出其中另有玄机了!
“所谓利令智昏,尔父子之谓也!”
或云:之前,升龙一役、沱灢一役,“或中在暗、法在明;或以中之众凌法之寡”,“皆胜之不武”;然而,北宁一役,中、法皆摆出“堂堂之阵”,兵力上头,法军更有优势,结果呢?“法全力以搏而不能越吾金汤一步!”
对了,北宁一役的详情,“尔父子之故人田君”,将去信“尔之部曲大久保某”,届时,“尔父子”可以索来一观,想一想,中法之争,最后的胜者,到底会是哪个?
再想一想,我到底有没有气力行“二次长州征伐故事”?会不会只能坐视“海左颠覆”?只能“徒呼荷荷”?
“咸丰之季,中国积弱”,但在应对英法的同时,并没有放松对洪杨的用兵;“英法事了,不旋踵间,洪杨之乱,即告敉平”那种时候,天朝都没“左支右绌”,现在的国力,倍于彼时,我倒“左支右绌”了?
哼!欧洲“将有大事”,真正“左支右绌”的,是你们倚为靠山的法兰西!
“尔父子”打的算盘,不过“渔翁得利”这是把中、法当成蚌、鹤了!请“尔父子”好好儿的看看地图,再“揽鉴自照”:
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