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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罗内的念头,转了又转,最后,不能不承认:
有这个可能。
试想一下,如果法中战争期间,自己这个“留居”中国的法国驻华公使被刺杀,会发生什么?
嘿!
则惊涛骇浪,足以倾覆艨艟巨舟,与之相较,“南堂”一案,只好说是一朵小小的浪花了!
中国政府将真正成为国际社会之公敌!
这样的诱人景象,对于桂俊一方,应该有着无可抗拒的吸引力的吧?
博罗内不由打了个寒颤。
也不晓得,“桂俊一方”,是否念及于此?
怔怔的好一会儿,博罗内怅然的叹了口气。
不过,这是一个太极端的情形,无论如何,目下,在推翻“山人”上面,双方的利益还是一致的。
就此放弃这股藏在中国政府内部的“奥援”,太可惜了!
还有,虽然被“摆了一道”,不过,对于“桂俊一方”的杀伐决断,博罗内内心深处,其实是颇为欣赏的——这股子阴鸷狠辣,和他其实颇为臭味相投,对方虽然危险,于他,却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
同这样的势力合作,除了实际的收益之外,也挺……刺激的。
可是,该怎么合作下去呢?
别的不说,保持接触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这一回,庄汤尼是被吓得狠了,他是绝对不肯再和桂俊打交道的了,“南堂”这条线,不大好利用了。
要不然……
正在这时,有人“啪啪”打门,用的力气很大,连门框都震动了,接着,就听克莱芒焦急的喊道,“公使阁下!公使阁下!”
活跃的思绪一下子被打断了,博罗内不由大为不满:怎么,起火了还是地震了?用的着这样子吗?这个克莱芒,愈来愈——
门外,克莱芒继续:“公使阁下!公使阁下!”
博罗内轻轻咒骂了一句,只好披衣而起,拉开窗帘,打开了门。
门一开,克莱芒一只脚往里跨,一只手将一叠纸递了过来,“你看看!这是刚从俄国人那儿拿过来的副本——中国外务部致各国驻华公使馆的照会的副本!”
“关于……‘南堂’的?”
“是!”
博罗内十分意外,一边儿将“副本”接了过来,一边儿说道,“他们的动作……够快的呀!”
“是!抢到咱们头里去了!这下子,咱们可是被动了!”
博罗内心说:又如何?失惊倒怪,张皇失措!亏你还是法兰西帝国的外交官呢!
不过,这份照会,可够长的,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炮制了出来,并送达各国驻华公使馆,不能不说,中国人的效率,确实是挺高的……
回到屋内,坐下细看。
开始的时候,表面上,博公使还是十分从容的,只是不断微微冷笑,时不时加一两句点评:
“他们倒能自圆其说!”
“倒是撇的干净!”
“倒会蛊惑人心!”
事实上,愈看心中愈是不安。
这份照会,逻辑严密,自圆自洽,滴水不漏,确实很有说服力;且情理交融,尤其是那几句“衷心赞叹”——“若非对上主抱有最虔诚的信仰和依恋,阿历桑德罗神父如何能够以超愈常人之毅力,强忍剧痛,终而投入圣母之怀抱?”——娘的,实在是太能“蛊惑人心”了!
看过了这分照会,大约真就有人以为“南堂”一案,中国政府确实是无辜的呢!
不过,你克莱芒就因为这个,张皇失措到这个地步?
不至于吧?
好吧,继续往下看。
“则凶犯犯案并以‘扶清灭洋,杀尽洋夷’张扬,其本意,实在于藉此挑拨中国政府和世界各国之友好关系,从中渔利也!”
博罗内心中大大一跳,这——
再往下看。
终于看到了,“中国在世界上,也有自己的敌人”,以及,“很明显,中国的敌人——国内的、国外的,将从中国同世界各国交恶中获益!他们,就是干犯此案之最大嫌疑者!”
博罗内再也忍耐不住,“啪”一拍桌子,“呼”的一下,站起身来。
“‘中国在世界上的敌人’?”他满脸涨红,“眼下,除了法兰西,还有谁是‘中国在世界上的敌人’?这岂不是在暗示……呃,法兰西参与了……甚至,法兰西就是‘南堂’一案的幕后主使吗?!”
事实上,昨天博罗内跑到外务部提抗议,博、钱二人唇枪舌剑,钱鼎铭就隐约做过类似的暗示,不过,一来,钱鼎铭的话,说的十分隐晦;二来,因为中、法已经断交,钱、博的会谈,既不算正式的外交会谈,也就没有正式的记录,相关话语不会外泄,对法国不会产生什么负面的影响。
可是,这份照会就不同了!
黑纸白字,正式公文,行诸各国——而且,话还说的这样露骨!
怪不得克莱芒如此失惊倒怪呢!
“中国人不可能有任何实在的证据啊!”博罗内咬着牙,“他们怎么敢做如此露骨的指责?!”
“这还不是最麻烦的!——”克莱芒说道,“哎,我说,整份照会你都看了吗?”
博罗内一怔,“还没有看完——后面还有一段。”
“嗐!那你赶紧看啊!”
呃——
好像,之前,克一秘从未用过这种近乎责怪的语气跟领导说话吧?
后面还有更大的麻烦?
博罗内顾不得克莱芒的态度了,赶紧看了下去。
果然!
“我们认为,由某国代理中国天主教务之安排,其弊经已愈来愈明显,可是说,经已彻底落后于形势,到了必须做出根本性改变的时候了!”
博罗内的眼睛愈睁愈大,捏着“副本”的手,也微微的颤抖起来了。
“我们将向教廷郑重提出:中国和教廷,建立正式官方关系,教廷向中国派驻公使,中国天主教相关事宜,由中国政府和教廷直接商办,不再假手某国。”
他娘的,真的起火了!真的地震了!
*
第三四二章 生剥法兰西皇帝陛下之面皮()
起火?地震?
真的这么严重吗?
是的,真就这么严重——不论对于教廷还是法国。
如今的教廷,是王二小过年——一年不如一年。
想当年,天主教一统欧陆,神权凌驾于世俗政权之上,对于国王和诸侯,教廷颐指气使,呼来喝去,更拥有直辖的“教皇国”,领土广达四万平方公里。
后来呢,新教崛起,天主教世界分崩离析,对于世俗政权,新教国家不必说,即便是天主教国家,教廷也失去了发号施令的能力,慢慢儿的,乾坤颠倒,教廷反得仰世俗政权的鼻息过日子了。
如今,“教皇国”已萎缩至罗马一隅,若不是法国派兵驻守,替教廷撑腰,这个“教皇国”,早就连皮带骨头的被意大利吞下去啦。
想那意大利,还是天主教国家呢,哼!
欧陆尤如此,天主教国家尤如此,遥远的东方、特别是中国,就更加不必说了。
在中国这种地方,若没有足够强大的政治乃至军事力量的支持,“牧羊大业”是根本成不了气候的——很明显,教廷自个儿是木有这个力量的,而能够提供这种支持的泰西国家,其实就两个,一个英国,一个法国,最多,再加上半个俄罗斯。
可是,英国崇信的是英国国教,俄罗斯崇信的是东正教,在宗教层面,同天主教都是对头,不可能真心为教廷出力。
唯一能够指望的,就是一个法兰西。
这就是法国“护教”意义之所在了。
因此,法兰西这颗大粗腿,教廷不能不抱紧了。
而对法国来说,欲对相关国家予取予求,“护教”是最好的一个藉口。
拿英、法做一个对比,情形就非常明白了。
英国对中国发动的两次战争,一鸦以鸦片、亦即贸易为藉口,二鸦以“亚罗号”事件、亦即主权——中国侵犯了英国的主权——为藉口;而法国对中国发动的战争——也包括同时期对越南发动的战争,则皆以宗教为藉口。
二鸦法国是以“马神父事件”而伙会英国侵华,对越南就更加不必说了——法、越百年恩怨,前文已有详述,在此不再赘言。
还有原时空的“天津教案”,也很说明问题。
“天津教案”一出来,法国立即一马当先,代表教廷和泰西诸国对中国严厉问责,进而引发法使丰大业被“义民”杀害事件,事情愈发不可收拾,若不是彼时刚刚好爆发了普法战争,法国不能两线作战,不得不匆匆了结“天津教案”,掉头专注欧洲一线,也不晓得,中国能不能吞的下高卢鸡的开天杀价?
若终究不能餍其所求,则中法战争几乎必然提前一十三年爆发,而且,中国所对阵者,未必仅法国一家。
更重要的是,原时空的一八七零年,可不是本时空的一八七零年,也不是原时空的一八八三年。
原时空的一八七零年,洋务运动开展未久,远未到收获期,中国依旧是一个百废待兴的状态,彼时对阵法国,绝不可能有一八八三年的战果,较之二鸦,中国的命运,不会好到哪里去。
话头扯的略略远了一点,但是,足以说明“护教”对法国的重要性。
对于法国来说,利益之外,面子也是极紧要的。
法国既有“护教”之责,则其在中国代表的,就不仅仅是罗马教廷,而是整个天主教世界;而且,一般的中国人,也分不大清楚天主教和新教的区别,许多时候,法国人便越俎代庖,连新教的事情也管了起来,于是,法国在中国,便隐然有“泰西共主”的赶脚了。
你不给法国做中国的这个“护教”,岂非生剥法兰西皇帝陛下的面皮?
谁不晓得,法兰西皇帝陛最爱的一样物事,就是面子?
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