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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德……莫宁!”张勇居然也回了一句半生不熟的英语,心里说,真搞不懂老总为什么要逼着我们,学洋鬼子的话。
轩军各营团里的洋军官,以美国人为多,也有葡萄牙人和普鲁士人,还有少数荷兰、奥地利、西班牙的军人。上海战役结束之后,关卓凡不知怎么,下令全军的军官,在训练之余,还要由各营的通译给他们教授英语,有学得好的,还给记功。
好在营里的洋人多,算是有一个“语言环境”。几个月下来,张勇这帮连中国字都不认识几个的丘八,吃足了苦头之后,居然也能说上几句洋话了,跟营里的洋人,连比划带说,居然也能做简单的交流。现在伊克桑拿洋话来问早上好,既是戏谑,也是轩军中新近兴起的一种时髦。
“快来快来,”伊克桑热情地招呼着,“鱼头炖肉圆,滋味儿还真是鲜得紧。”
“用不着你来卖好。”张勇白了他一眼,老实不客气地坐下来,夺过伊克桑手里的大汤勺,先舀了半勺汤,哧溜哧溜喝了,咂咂嘴,笑道:“还真是不赖,从哪儿弄的?我的亲兵,就没有这股机灵劲儿。”
“就在隔壁街上的一家店,上着门板,说是敲了半天才敲开,就端了这么一个锅子来。”
“你这不是抢人家的么?”张勇停住了手。
“放着老总的军法在那,我哪儿敢?”伊克桑辩白道,“给了五钱银子,足有富余了。”
“哦,我说呢。”张勇这才放下了心,跟伊克桑两个大吃大喝起来。没多久,便风卷残云一般吃了个底朝天,连最后一口汤都喝得精光。
张勇意犹未尽的拍拍肚子,说道:“也就对付个半饱。等打下昆山,一定好好吃他娘一顿。”
“听说长毛在东线的军需辎重,都堆积在昆山城里。”伊克桑不胜向往地说,“要是真的,那就发财了。”
“发财?你敢往自己口袋里多装不?”
“哎,我可不敢,我在那四成里面分,已经心满意足了。”伊克桑连忙摇手,“老总不是说了?咱们城南马队出来的老弟兄,谁敢乱伸手,第一回剁一个手指头,第二回剁一只手,第三回剁脑袋!不过张军门,话说你都升了总兵了,老总又最喜欢你,你倒是敢不敢呢?”
“我?”张勇瞪大了眼睛,把两只手举在眼前,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阵,还是觉得十个指头之中,少了哪个都舍不得,摇了摇头,不无遗憾地说道:“唉,要是我老娘当初生我的时候,生一个六指儿出来,那该有多好呢。”
*(未完待续。)
第九十一章 意外()
千灯既克,昆山在望,丁世杰和华尔都赶往千灯镇,会商下一步围攻昆山的计划。
太平军在昆山的守将,是“比王”伍贵文和“天安”熊万荃。昆山既然是太平军在苏东的军需基地,想必谭绍光还会添兵死守,因此一场血战在所难免。
为了这个缘故,丁世杰召集各团官,把作战的方案商量得格外细致。最后决定,以德字团负责南门方向,克字团负责西门方向,而把主攻的方向定在相对薄弱的北门,由福瑞斯特的洋枪团负责。华尔随洋枪团行动,德、克两团亦抽调部分火炮,向北门集中,待扫清外围之后,进入阵地,务求在最短的时间内,轰开昆山的北大门。
张勇的马队,则先在外围待机,一旦昆山打响了,就绕过昆山城,占领昆山以西的凌家浜,隔绝苏州与昆山之间的联系——不是为了挡住援兵,而是为了阻断昆山太平军的退路,要全歼这一部太平军,不给他们缩回苏州的机会了。
这算是在上海的时候,就定下的大原则,既然已经有超出一筹的战力,就不肯再做简单的击溃,也不全以夺城占地为目标,而是要把江苏境内太平军的实力,一口一口吃掉。
商议停当,轩军将领便各归本营,到了第二天早上,四路齐发,向昆山开进。就在这个时候,张勇派出的游骑来回报,说是昆山外围,黄家角、郭石塘一带的太平军据点,看上去旗帜宛然,但兵却已经撤空了。
“这是要据城死守。”跟克字团一起行动的丁世杰,抚摸着下巴上的短髭,对伊克桑说道,“长毛怕了我们的火力,不肯在外围做无谓的损耗,要在城里跟我们决战。”
然而还不是一样?单靠一座昆山县城,决计当不住近百门洋炮的轰击。于是丁世杰下令传谕各团,一面加紧行进,一面多留意长毛的动向。
兵势既盛,胆气也豪壮,三路步军携着各式器械,炮车隆隆,明目张胆地向昆山城下推进,一直逼近到城外二里之内,才停住脚步,开始架炮结阵。
城内的太平军也真沉得住气,一丝慌乱的动静也没有。城墙之上,旌旗密布,当中一面杏黄的大旗上,印着斗大的一个“伍”字,迎风招展。女墙之间,一座座黑洞洞的炮口,也已经依稀可见,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一场恶战。
“伍贵文和熊万荃这两个,还真有点东西。”西门外的丁世杰见到这样的气象,不由得心下佩服,大战当头,法度谨然,治军能到这个地步,看来这股长毛还真是不可小视。
“这也太沉得住气了,”一片沉寂之中,身边的伊克桑放下手中的千里镜,嘀咕了一句,“安静得有点不像话。”
嗯?丁世杰心中一动,皱起了眉头说道:“拿千里镜我看。”
他接过伊克桑递来的千里镜,仔细向城上观察,见除了旌旗和安放好的炮座之外,守军似乎隐藏得极好,约略只有那么十几二十个人,正在城头上向外看。
“这……”丁世杰倒吸了一口凉气,念头还没转过来,就听一阵吱吱呀呀之声,西城门居然缓缓打开了!接着便走出来一行五六个人,当先的一个,手里擎着一面白旗,一面摇着,一面喊着什么,向官军的阵地直直走过来。
丁世杰和伊克桑对望一眼:长毛要投降?然而看这五六个人,不是老年就是中年,穿的也是棉袍,却又不怎么像长毛的样子。当下就有一位克字团的营官,叫做祁满江的,带了一哨人迎了上去,问了一会话,又搜了身,才将他们带回了本阵,送到丁世杰的面前。
“这是丁提督,”祁满江一脸兴奋之色,对着领头那人说道,“你把方才的话,跟我们军门再说一遍罢。”
领头的是个老者,看上去怎么也不止六十,脸上沟壑纵横,颤颤巍巍地在丁世杰面前跪了下去,嘴唇翕动了几下,没说出几个字,却忽然嚎啕大哭起来。
“三年了,三年了啊……总算见到官军了啊……”
这算什么?丁世杰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看那位老者的样子,见到自己跟见了亲人似的,又怎么会是前来投降的长毛?
“丁军门,”跪在一旁的一位中年人,磕了一个头说道,“我们是昆山城里的几位士绅,这一位李德容老先生,还是道光年间的举人,做过常熟县的教谕,这三年吃了长毛不少苦头。他这一回同我们来,是特为迎接大军进城的。”
听说是位老举人,丁世杰忙命人把正在泗泪滂沱的李老先生扶起来,自己却盯紧了这个中年人,问道“你说进城,那城里的长毛呢?”
“回大人的话,长毛昨天夜里就已经走空了。”
*
*
关卓凡到达昆山的时候,昆山已经是四门大开,从城内向上海方向运送物资的大车和民伕,络绎不绝。丁世杰等几个将领等在城外,将他迎进了城,一直送到给他预备做行营的县衙之中。
昆山城内,倒是繁盛得很,丝毫没有曾经战火蹂躏,或是曾遭过掳掠的痕迹。关卓凡心想,看来李秀成对于他的“苏南省”,果然用心得很,确实是当成自己的家在经营,与太平军流窜之时,每过一城,必行名为捐献,实为抢掠,又要裹挟大批百姓而去的做法大不相同。
一路之上,见到家家户户的门口,几乎都摆着一个香案。关卓凡在心中一笑:这多半是太平军那套中西合璧的“天主”教义,所遗留下来的产物了,所不同的,大约只是将原来香案上铺着的黄布黄绸,撤了下去。现在老百姓在家门口摆出来香案,有的是为了昆山沦陷在长毛手里三年,至此才得光复,真心高兴,替官军祈福。有的则是为了免除兵灾,随大流做个样子。
这样一想,更是心中警惕——自己这支军队的军纪,一定要约束得严,最好能做到秋毫无犯。等到慢慢地把名声传播出去,那么不管到了哪里,自然都会有百姓箪壶食浆地迎接。到了那时……
因此他一进县衙坐定,不问长毛,先问纪律:“世杰,进城的兵,有没有不安份的?”
“老总放心,满城都有我和张勇的亲兵队在巡逻,还有华尔的洋兵一起。”丁世杰说道,“若是有敢犯事的,勿论华洋,立刻捆拿,谁敢?”
“唔……”原来还是联合纠察队,关卓凡放下了心,“昆山的老百姓看见洋兵,多半很好奇吧?”
“那倒没有,长毛里的洋人也不少,”丁世杰笑着说,“城东就有一座洋人的教堂。”
关卓凡心说,我倒把这个碴给忘了,太平军之中,确实有不少外国人,有的是传教士,有的是商人,也有真信了洪秀全那一套,肯替他玩命的国际主义战士。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既然现在市面平静,并没有犯民的事情,那就转而问军情了。
“伍贵文和熊万荃,一炮未发,就这么退走了?”
“是,现在已经查清楚了。”丁世杰挥挥手,便有亲兵取出了地图,摆在案子上,“昆山的长毛,是在我们攻破千灯镇的第二天开始撤的——”
轩军和淮军的这一次进击,保密的功夫做得很好。自从上海的战事结束,四乡的清剿都督促得极严,连最小的水陆道汊,都有团勇和乡兵把守,因此原来太平军派出的细作,纷纷存身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