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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班人来说,朝廷就有补偿,也等于打碎了饭碗,离开军营的时候,心里头就是憋着一股子怨气的。
等到彭玉麟弹章一上,黄翼升以下,长江水师的“将”,几有一半,被迫去职,个个怨声载道。这些人在辖区呆了几年,都成了地道的“地头蛇”,三山五岳,黑道白道,皆有勾连,能量很大,一旦加入怨望朝廷的队伍,江宁的治安,便迅速的变坏了。
不过,曾国藩之所以说,“事情的难办,就难在这里”,并非指这些“散兵游勇”的所谓“能量”,朝廷如果狠下心来,散兵游勇之跳踉,毕竟是鸡蛋碰石头;说一千,道一万,“事情的难办”,还是难在他们头上的顶戴,叫朝廷投鼠忌器,下不得重手去。
“事情确实难办,”关卓凡说道,“不过,难办是难办,并非不可办,既已晓得症结所在,便可对症下药了。”
顿了顿,“症结有二:第一,宦囊已空,莫说‘近乡情怯’,就是返乡的盘缠,都凑不出来;第二,以顶戴、功名为怙恃,以为朝廷的刑典,不能加于己身,两下里一凑,自然而然,开始明目张胆的骚扰地方、找‘快钱’,于是,作奸犯科,种种不法,横行无忌。”
曾国藩默然片刻,缓缓点了点头:“是。”
“我既然觉得,”关卓凡说道,“留居江宁的湘籍将弁士卒,流落江湖之种种情形,某种程度上,可以比附旗人,就从‘八旗改革’之‘买断旗龄’上头,生出了一个主意来。”
买断旗龄?
曾国藩心头一跳。
“买断旗龄之后,”关卓凡说道,“旗籍虽然保留,那份饿不死、吃不饱的钱粮,却没有了;同时,既有了生业的许可,又有了生业的资本,两下里一凑,但凡是个人,就不能不努力生业!”
这……
“人同此心,事同此理!”关卓凡微微提高了声音,“我想,这班散兵游勇,如果有了立身、生业的本钱,同时,没了免于刑责的‘护身符’,总不成,还会、还敢,继续为非作歹、无所顾忌?”
曾国藩心头,大大一跳,“王爷的意思……”
“毋庸讳言,”关卓凡说道,“这班湘籍将弁,既已裁撤的裁撤、去职的去职,就绝无再补缺的可能了,则头上的顶戴、身上的功名,除了见官不拜之外,再没有任何正经的用处了——”
微微一顿,“既如此,倒不如仿‘买断旗龄’例,由朝廷拿出一笔钱来,将之‘赎’了回来,如此,这班流落异乡江湖的湘籍将弁,兜里既有了钱,便可以高高兴兴的回家了!朝廷呢,也不用再苦恼于要不要将其绳之于法了!如是,公私两便,水清河晏,江宁……真正好叫‘江宁’了!”
这——
真正是匪夷所思啊!
在此之前,只有个人向朝廷“捐官”的,哪里有倒转了过来,朝廷向个人“赎官”的?
这也罢了,关键是,此事若成,诚如轩亲王之所言,“水清河晏”、“江宁真正好叫江宁了”,可是——
湘系扎在江宁的根子,也从此给拔掉了。
一时间,曾国藩心潮起伏,说不出话来。
见曾国藩不说话,关卓凡微微一笑,说道:“就当这班人还在役,嗯,再裁一回军——‘二次裁军’就是了。”
二次裁军?
“王爷,”曾国藩吃力的说道,“撤勇发遣,规矩是结清欠饷之外,再发两个月的恩饷,事到如今,自然没有什么欠饷可言,如果比照两个月恩饷的标准……呃,‘赎官’,我怕此辈,呃,未必餍足……”
补不上实缺的,只能照普通兵勇的标准支饷,一个月不过四、五两银子,两个月亦不过八两、十两——这已经是普通绿营的一倍有多了——较之平洪杨战事结束之时,湘军将弁靠抢掠鼓起来的腰包,实在算不了什么,这么几两银子,就想将人家的顶戴“赎”了回来,并且将其送回老家,这个,不太现实吧?
关卓凡哈哈一笑,“涤翁想到哪里去了?我说‘二次裁军’,不过一个譬喻,哪里能真比照撤勇发遣的规矩呢?”
顿了顿,“我初步的想法是,最高的提督一衔,五千两银子,然后,三百两一级,等而下之,最低的……嗯,我也不确定是哪一级,总之,九品十八级,最低的一级,不少于三百两!”
曾国藩大吃一惊,“王爷,这可是一笔……钜数啊!”
“是!”关卓凡点了点头,“我大致算过一笔账,朝廷要‘回赎’的顶戴,总有一千几百的数目,拢在一起,大约要花费……两百万两银子吧!”
曾国藩微微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的心情,极其复杂,十分内疚,十分不安。
内疚的是,湘军裁撤多年之后,还在给朝廷制造大麻烦,增添大负担;不安的是,逼朝廷掏出两百万两银子的钜数来“赎官”,湘系、包括他本人,必为朝野所深讥,到时候,朝廷也好,地方也罢,湘系、特别是他的“曾系”,还能抬得起头来吗?
“湘系扎在江宁的根子,从此拔掉了”,反倒不是他目下关注的重点了。
别人不说,最爱闹意气的左宗棠,是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攻讦自己的好机会的,必然冷嘲热讽,无所不用其极。
曾国藩是最爱惜羽毛、最忧谗畏讥的一个人,一想到左季高的长篇大论、滔滔不绝,头就开始疼了!
*
第一八九章 成交!()
“我这个法子,”关卓凡说道,“乍听上去,多少在意料之外,可是,仔细想一想,嘿嘿,其实也算在情理之中——捐官要花钱,‘赎官’,自然也要花钱,要人家将斩头沥血挣来的顶戴、功名缴了回来,怎么能不给予适当补偿?——其实,都是公平交易!”
轩亲王好像晓得我在顾虑什么似的?
“可是,”曾国藩微微苦笑,“毋庸讳言,武职其实并不值钱,王爷方才说,九品十八级,最低的一级,也要给三百两银子,这……唉,真要捐一个从九品的武职,哪里需要三百两银子?——太多了!”
“确实略多了一点儿,”关卓凡微笑说道,“不过,打个不伦不类的譬喻——贱买贵卖嘛!卖价如果同于买价,卖家赚什么呢?总得叫人家赚点儿嘛!不然,心里头的怨气,怎么才能够疏散开呢?”
贱买贵卖?这个譬喻,呃,还真是有些“不伦不类”,不过,好像也不是一点儿道理都没有……
“再者说了,”关卓凡说道,“捐官,怎么也捐不到提督、总兵这一级啊,现在‘赎官’,却要把提督衔、总兵衔赎了回来,多给一点儿,也是应该的。”
“这……”
曾国藩皱着吊梢眉,沉吟不语。
“这件事情,”关卓凡说道,“该打的招呼,都会事先打好,言路上头,我想,应该不会有什么过多的说法……”
曾国藩目光微微一跳。
“该我出面的,”关卓凡继续说道,“我会出面,尤其是某些封疆,距离中枢太远,朝廷的苦心,涤翁的为难,未必了解的十分透彻。譬如,云贵的刘子默、新疆的左季高,嗯,我都会亲自去信,对此事予以譬解。”
曾国藩瞿然开目,随即又将眼睑垂了下去。
刘长佑也是湘系大佬,曾某人的苦衷,他一定是了解的,应该不会就“赎官”一事,说三道四,轩亲王扯出刘某人,其实是拿来做左某人的陪衬——“某些封疆”,其实就是指左宗棠一人,可如果单挑左季高说事儿,痕迹太重,于是,扯上刘子默,打个马虎眼儿。
这一层,曾国藩是可以默喻的。
对于轩亲王的委婉周致,他不能不心感了。
目下的言路,已经愈来愈朝看“上头”脸色说话的路子去走了——这是朝野公认的,轩亲王既然说“该打的招呼,都会事先打好”,则言路上头,应该就确实“不会有什么过多的说法”了,这方面,应该可以放下心来了。
地方封疆,真正同曾国藩不和,同时,论资历,亦深厚到可以不必顾忌曾国藩脸面的,其实只有两人——都是湖南人,一个是沈葆桢,一个是左宗棠。
沈葆桢已经致仕,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不会轻易臧否朝廷大政。再者说了,他的情形,仿佛刘长佑,都是湘系大佬,他虽和曾国藩本人不睦,但若涉及湘系整体利益,应该不会公开站在曾国藩的对立面上。
左宗棠虽然也是湖南人,但独树一帜,不能以“湘系”目之。且此君最喜闹意气,而他闹意气的对象,又素来集中在曾国藩、李鸿章师弟二人身上,如果没有极有力的人士进行疏通,“赎官”一事,他必定会抓住不放、大事攻讦的。
说起“极有力的人士”,则天下之大,无过于眼前的轩亲王了,他亲自出面,左季高怎么都要卖个面子吧!
“那……”曾国藩轻轻叹了口气,“真正是有劳王爷了。”
曾国藩如是说,等于正式接受了“赎官”的方案。
关卓凡心头一松,嘿嘿,两百万白花花的银子,老子大大方方送了出去,收钱的,却乔张做致,老子还得替你找“袋袋平安”的藉口!
正要说话,曾国藩已继续说了下去,“可是,这个数目,未免太大了!唉!”
“数目确实不小,”关卓凡说道,“不过,涤翁放心,这个钱,咱们还是拿得出来的。”
“可是,目下,”曾国藩慢吞吞的说道,“洋务、海军、工矿,国家各种兴作,在在都要用钱,正项支出,犹恐不足,却……唉!”
关卓凡暗暗冷笑:你的意思,我晓得,其实是不想这笔钱从“正项”走,以免太过招人眼目吧?
“这笔钱如果在户部列支,”他微笑说道,“中途插进一笔大数,确实有些麻烦;再者说了,还得和阎丹初打擂台——哎,没有十分的必要,咱们还是不要招惹此君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