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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湘的眼睛一直盯着化生,没有回答。早上她还抱着的温软的身体,此时再也没有了任何的生气,她之前从不知道,原来一个人死是如此的简单,只需一把小小的短剑,那如花的生命便就此终结了。她伸手替化生整了整衣衫,看到她脖颈之上带着一个荷包,便伸手拿了下来。那荷包之中放着她自老家带来的香草,虽然时日很久了,那香草依旧散发着清淡的香味,元湘突然站起身来,转身到案上去拿放在那里的剪刀,元夫人吓了一跳,急忙上前阻拦:“元湘你要做什么?千万别做傻事。”
元湘苦笑了笑:“大嫂,现在做什么……都已经晚了。”她来到化生的尸体旁,用剪刀剪下她的一缕秀发,仔细的放到了那荷包之中,将那荷包带到了自己的脖颈之上。这是化生身上唯一可以留给自己的东西了,她要永远记着这位烈性女子,记得她对自己的爱,那种永远得不到却终生渴望着的爱,是爱情吗?她元湘不知,她自己从未品尝过异性的爱情,而眼前这位女孩对她的爱,不是爱情却胜于爱情,让她的内心震撼,此生不忘!
元湘推开门走了出去,站在院中的元英停下了脚步,兄妹二人默默对望着,元英最终叹了口气:“明日去郊外,将她葬了罢。”
元湘没有回答他,只是狠狠的怒目而视:“为何不阻拦她?”
元英一时无语,他想说自己当时想过阻拦,只是慢了那么一刹那,他不明白自己为何要慢那么一步,现在他想起来,那种埋在内心深处感觉是那么的奇怪,他私底下一直以为,那女孩儿选择死亡这条路,更好一些,她不必受崔亮这禽兽的非人折磨,死了以后她可以早一些脱离这待她不公的世道。只是他不能说,他不能对元湘说出内心的这些真实的想法,那样的后果是他不想看到的。
“元湘,这世上有太多的事情,你我都无法掌控……你自幼在草原长大,与那些牛儿,马儿,羊儿一起,在阳光下想唱便唱,想哭便哭……你可知,这世上还有太多的苦难,你不曾品尝过。”元英不知如何劝说她,早早的从这悲伤之中脱离出来。
“大哥,小妹今日在此立誓,我此生只有男儿的打扮,你与大嫂均不能阻拦。”元湘咬着牙说道。
“你疯了?难不成你不嫁人了?”元英气得大声喝斥。
“那除非这世上还有这么一个男人,能让我心甘情愿的换回女儿装,否则我是决不会做回女人!”元湘眼睛似乎能喷出怒火,此时的她确实有些疯狂,那疯狂之中还有着对男人的失望,那化生身旁的男人,没有一个能真正保护得了她,她只是男人权利之间勾心斗角的牺牲品,要那些男人有何用?
“你敢?!”一想到身边留着一个姑娘家,日日以男人自居,已是让自己崩溃了,好不容易长大了想把她嫁出去,她却死活不愿嫁人,这让他一时如何接受?
“都别吵了,如今化生……这孩子还尸骨未寒,你们,你们不能省省心吗?元湘此时说的是气话,夫君你就别与她怄气了,都消消气儿再说也不迟。”元夫人看着他们兄妹二人,心中难过,都是女人,她如何不知元湘心中有多苦?
“好!今日我就听夫人的,不与你计较。”元英看到近乎疯狂的元湘,只得先退一步。
平城崔亮府六外,元湘待得门前的风灯熄灭之后,轻轻拔出腰间的弯刀,便要纵身上墙。此时她旁边突然闪出一个人来,伸手去拿她的手腕。元湘手腕一抖,躲开他的袭击,她后退一步,惊讶的看到站在眼前的竟是邢峦。
“元姑娘,此时你不能杀崔亮!”邢峦低声喝道。
“你是怎么知道我要来杀他?”元湘瞪圆眼睛问他。
“你以为,想他死的就只有你一个人吗?”邢峦双眼湿润,他如何不想那奸佞小人死呢。
“为何现在不能杀他?”
“白日里化生刚刚死在他府门之前,夜晚他便人头落地,你这不是把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你和你大哥了吗?那皇上还能轻饶了你们?你大哥不日便要出征南伐,如此大事如何能耽误?此事关乎我们魏国的国运,元姑娘,孰轻孰重你自己拈量拈量。”邢峦有些焦急的说道。
元湘犹豫了一下,眼前这位邢峦说的对,若真是今夜杀了那崔亮,第二天皇上便会治自己的罪,太过明显的事情还是要慎重。
“元姑娘,老夫今夜在此等候,是有一事有求于姑娘。”
“何事?”
“元姑娘请随老夫来,待我对你细细道来……”邢峦示意元湘随自己回府。
第二日天亮时,元英夫妇来到元湘的房中,房间之内已经空无一人,那化生的尸体也已经不见了,连同化生留下的那架古琴,一同消失了。
“她去哪儿了?”元英转过身来,怒气冲冲的问元夫人。
“想必……她带化生找地方安葬去了。”元夫人此时倒是蛮淡定的,如今这些事情,已经快要将自己的这个小姑子逼疯了,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什么事情不敢做。
“来人,给我去找她,挖地三尺也要将她找回来!”元英大怒。
“是,将军!”手下的兵士领命后出府寻人。
“夫君……想必湘妹是带那化生回敕勒了。”元夫人突然想起一事。
“回敕勒?”元英不解地问她。
“那元湘对化生提过,有机会便要带她回敕勒,只怕现今那元湘是要兑现对她的承诺。”元夫人想起自己这位有情有义的小妹,心下也不禁佩服至极。
“那也要找她回来。”
“夫君,似元湘如此有情有义之人,你平生见过几人?”元夫人阻拦他道:“让她带化生去罢,若那元湘真是个男儿身,只怕他们夫妇二人,在那敕勒,过的是那种神仙眷侣一般的逍遥日子……”
元英一时无语,夫人的话让他无言以对,想唱便唱,驰骋草原,逍遥自在的生活,不正是他们祖先所拥有的吗?如今他们鲜卑一族,此时过的又是谁人的日子?
“唉……”那元英长叹一声,“我戎马一生,见过无数的生生死死,在我手下死过多少人,我数都数不过来……杀人之时,我从未感觉到恐惧,只有那化生,死在我手中之时……我突然感到一种恐惧,从未有过的恐惧,让我感到心惊胆寒。”
“夫君不必多想,那化生是自杀,又不是夫君杀了她。”元夫人轻声安慰道。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元英还是忍不住心痛,那无辜的女孩儿,成为了一场政治闹剧的牺牲品,为那些无谓的争权夺利,失去了美丽的生命。他多年来征战边疆,战果连连,心中所想就是打胜仗,为了北魏的大好河山,为了扩大自己国家的疆土而拼命往南扩张。却想不到他辛辛苦苦打的那一场场的胜仗,换来的却是北魏京城之中达官显贵们的夜夜笙歌,奢侈腐败的糜烂生活,他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出征感到迷茫:自己做这些事情,究竟为何?
“夫君……夫君。”元夫人看到他失神的模样,急忙晃了晃他的身子,“你这是怎么了,在想些什么?”
“……没什么,我走之后,还要劳烦夫人,多方打听打听元湘的下落。如今,我最放不下的便是她了,自幼父母对她宠溺太多,由着她的性子胡来,以至于今日……唉。”元英摇了摇头。
“她就是使小孩子性儿,过不几天这气儿消了,便会跑回家来嫂子长嫂子短的,你莫要太担心了。”元夫人轻声安慰元英。但她经过化生一事,知道元湘轻易是不会回来了,只是此话她不能对元英讲,若因为那不懂事的小丫头,耽误了南伐的事情,皇上怪罪下来,那可是他们元家万万承受不起的罪过。
“但愿如此罢。”元英摇头苦笑道,“只可惜那蔡琰的琴,我一直想弹奏一曲,至今此琴未能到我手中……看来,我此生阅琴无数,却与此琴无缘。”
“夫君家中的古琴十数把,难道就没有一把比得上那琴吗?”元英人不解的问道。
“那蔡琰用过的琴,不见得比我手中的琴好,只是因她坎坷的经历与过人的才华,让我仰慕不已,更何况她的《胡笳十八拍》,弹奏之际如泣如诉,将她悲苦的一生弹奏出来,令人听后为之动容。‘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天不仁兮降离乱,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干戈日寻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烟尘蔽野兮胡虏盛,志意乖兮节义亏。对殊俗兮非我宜,遭恶辱兮当告谁?笳一会兮琴一拍,心愤怨兮无人知。’”
“夫君弹过她的曲子吗?”元夫人想不起来他曾经弹过。
“每每弹她的十八拍,心中不忍太多,有时想弹也弹不下去。夫人,还真是从未对你真正弹奏一遍完整的。”
“夫君……明日你便出征南伐,今日可否为我弹奏一曲这《胡笳十八拍》?”元夫人轻声问道。
“这有何不可?夫人请随我来,今日我便为夫人弹奏此曲。”
元英夫妇来到琴房之内,元英盘腿坐下,将那古琴放于腿上,手指放于琴弦之上,轻轻试了试弦音,十指飞扬,开始弹奏那首《胡笳十八拍》。
自汉以后,历经两晋,自北魏孝文帝提倡汉族文化之后,这北魏朝中大小官员热衷汉人文化,学习汉人的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颇有一些小有成就之人,在人前卖弄自己的学识。而这位元英元大将军,驰骋疆场之时是位叱咤风云的猛将,但他坐下来,静静弹奏古琴之时,右手拨弹琴弦、左手按弦取音,十指灵活尤如女子之手,自他指间流淌出的琴声,真的恰如那天籁之音,让人荡气回肠,听闻之后久久不能忘记,那余音缭绕,思之尤在。北魏一朝之中,元英是首屈一指的演奏大家,当朝之内无人能及。
那元英人痴痴的听着自己的夫君,为自己弹奏的这首《胡笳十八拍》,自己得以嫁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