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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铬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袁加文心情不大好,而且对阮教授带着隐秘的敌意,连忙打圆场:“但日心说也是其中的一点原因,多一点宽容的理解,少一点恶意的揣测。放过彼此吧,嫂子,布鲁诺还没出生呢。”
袁加文哈哈大笑,喝着一杯热茶,当然其中并没有茶叶,不知道是一种什么草本植物或水果风干而成的碎片,入嘴后一阵清甜,“应该再来点音乐,音乐让世界和平。”
陈铬从怀里掏出口琴,因为是装在新型合金小方盒里,故而经历这一路的“奇遇”,这只恐怖的口琴带着蓝色的哆啦a梦,几乎是跟李星阑送给他的时候,一样的崭新。
已经“十多岁”的小口琴发出清响,陈铬吹了一首悠扬的慢歌。
漫天银白或金黄的蒲公英上下浮动,仿佛万丈深海下面,灵动浮游的发着光的水母。它们细微,碎散,带着人类最爱的光芒,让人莫名感受到一种来自神的光芒照耀。
“神是自然,神,也是人类自己。”陈铬放下口琴,装了次文艺范,冷不防肚子发出咕咕叫声,“哎哎哎!失败!”
茂盛的荧光森林间,最为惹眼的是一片金色的枫林,流光溢彩,仿佛有人画地为牢,把天上落下的阳光给关了起来。
这林子正好在陈铬三人落座角落的背后,一只金色的大雁懒洋洋刮在树梢上,假装自己是一片叶。
吃饭时,钟季也正在一旁。他跟一大圈人坐在一起,即使那“吧台”是个正方形,也活生生地被他们给坐出了一种众星拱月的气势来,钟季就是那个黄澄澄的“月”。
要不是陈铬跟他相遇很早,对他印象很深,这会儿忽然见到,怕是绝对认不出这个人就是从前那个憨厚老实的秦国武士。
陈铬心中疑惑,他是间谍?他不是蒙毅的家臣还是亲兵之类吗?
阮霖洲一眼就看出来陈铬心中疑惑,压低声音,解释说:“墨家钜子之一,也是秦国武将蒙毅的亲兵,我想他很可能是个双面间谍,你怎么会认识他?”
陈铬把自己在崤山地下的经历,原原本本说了一次。
阮霖洲思虑重重,瞬间就抓住了最关键的一点,道:“你看他背上背的那把铁胎弓,应该就是你在崤山时,从岩壁石洞机关里面拿到的那把弓。那是一把不需要使用箭矢,可以直接以某种……玄妙的力量,进行射击攻击的武器。钟季就是凭着它,以及自己的能力,对以咸阳为中心的墨者组织作出了很多贡献,凭借功劳一步步当上钜子的,他应该感谢你。”
陈铬惊叹连连,道:“没想到钟季这么厉害!当然,蒙毅也很厉害,他们两个其实挺搭的。不,我是说,我们现在都知道了,那种‘玄妙’的力量就是灵气粒子,当时没意识到可以这么去操控它们。”
他说着说着,心里忽然产生一个念头,让他既欣喜,又为难,拊掌低声惊呼:“这把弓这么神奇,会是后羿射日弓吗?如果是,它为什么又会落在蚩尤的墓穴里,他们应该并不是同一个时代的人。”
这样的问题,即使阮霖洲再聪明,一时之间也无从回答。
想想蚩尤一代兵祖,也真是挺不容易。活着的时候被人追着打,还要被手下陷害,死了之后连个全尸都保不住,坟墓还总是人来人往,跟个观光景点似的。
陈铬乱七八糟一通瞎想,梦游似的吃完饭,听着袁加文和阮霖洲两个人面和心不合,虚情假意客客气气地讲话,拜托他发动墨者帮忙寻找姜云朗。
阮霖洲则表示,他从完全康复,到进入墨者的组织,一步步打入核心层,差不多花了两年时间。此后,他一直在小规模地寻找众人,只是墨者人不算多。
然而这个时代人口流动困难,寻人就像是大海捞针十分费力,至今都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
袁加文叹了口气,说明两人不会在这里停留多久,还要去找法器,想办法和李星阑搭上话。
阮霖洲想了想,意思是可以和他们一起上路。
陈铬总在为阮霖洲考虑,觉得他身体不好,咸阳近几年都不会有危险,最好还是留在这里,当一个脑力劳动者。
于是这个话题便先断在这里,等休整两天再来讨论。
当晚,袁加文鬼鬼祟祟,在集市上东走西看,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陈铬则绕着街市走来走去,四处摊位上窜来窜去。跟古代的科技阿宅们说说笑笑,大半是鸡同鸭讲,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乐趣?
偶遇同样漫无目的的钟季,便将怀里莫名其妙被塞进来的一堆玩物,捡着些有趣且笨重的往他怀里塞。
钟季想起自己的兄弟,心中半是酸楚,半是温暖,放下忙碌的工作,陪陈铬绕着水晶蜡烛散步聊天。
再谈了一会儿,钟季似乎有话想说,便将陈铬带到围楼的第九层。
两人相对而坐,面前是一个小小的沙盘。
不一会儿便有人送来一壶热水、两个陶碗,简单摆上烛火,再取来磨好的碳条以及草木纤维制成的原始浆纸。
陈铬双手各扯着浆纸的一角,将它提了起来,轻薄粗糙色泽暗黄,但在这个时代,实在是一件革命性的创造,惊叹:“你们已经会造纸了?太了不起了,真厉害。”
钟季给他倒了碗水,点点头,道:“墨家自学说创立以来,迄今已有三百余年,着眼于民生,厚德载物,不争炎凉。这集市上南来北往,俱是各国底层的手艺人,世人视之为奇淫巧技。数百年间,不知有多少惊世之作已散作烟尘,被埋没于黄土。”
陈铬难过地笑了笑,安慰他:“时代在进步,他们体会到这些机械的好处,自然就会有改观了。”
钟季苦笑:“人言可畏,墨家处境艰难,数次分分合合。现如今你也看见了,俱都隐匿在此暗无天日的地方。”
“反方选手不服。”
陈铬喝了口水,“哐”一声放下杯子,擦嘴,急急忙忙说:“别人总是告诉我们,你是一个人,就应该去想人的事情,既然注定要死,就更不应该考虑那些没头没脑没有终点的事情。但是我觉得我们最应该做的,就是尽全力按照对于自己而言,在我们自己的生命中最美好的东西去生活。”
他一手捏起那张浆纸,推销般对着钟季说:“比如这张纸,你看,它虽然这么轻薄透明,一撕就碎,但是它的价值远远超过了万两黄金。有了它,知识就可以被更容易地记录和传播,更多的贫民也能学到。即使它在数量上很小,但是在力量上和价值上,却远远超过了一切。你们一直坚持下去,将来一定会震惊世界。”
说罢吞了口口水,竟被自己呛得咳个不停,还把钟季吓了一跳,连忙给他拍背顺气。
陈铬摆摆手,道:“谢谢谢谢,没事,咳咳咳,哈哈你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这些话不是我说的,是亚里士多德。”
“亚里,士多德?”钟季没有听懂,重复了几句:“两位先生?确是这个道理。”
陈铬哈哈大笑:“一位先生,古希腊人,希腊,地中海那边的一个国家。他大概过世了快一百年吧,不记得了,只是以前给我大哥读过这本书,好像叫尼什么马可伦理学。”
钟季连忙问:“对,你上次说是与大哥失散,这些年过去,可有找到他?公子赠与你一件信物,却不曾见你用过,如何进得咸阳?”
陈铬一肚子苦水没处吐,这时遇到个半生不熟的朋友,反倒打开了话匣子,便将自己的遭遇掐头去尾简单说了说。
钟季听着,唏嘘不已:“实则我们大秦朝野,都知道那尸兵并非好物,九黎姜氏更不是异类。然而国家大事,从来只有君王可以定夺,旁的人说些什么,都是无济于事。蒙大将军说了几句,便被派去关外修长城。公子聪明圆滑,勉强在大王跟前还能说上两句话。”
陈铬问:“那你,怎么就当了墨者?我和袁加文真心是意外落到秦王宫里,并不是有意去刺杀嬴……抱歉,刺杀你们大王,希望你不要怪罪。”
钟季挠头,道:“我……擅离职守,按照《大秦律》,长兄与家中老父均被连坐。更因护主不利,被削去了副将职务,勉强在蒙家军中当公子毅的亲兵。秦法严苛,法不容情,但我们既是血肉之躯黎民百姓,又怎能如此冷酷无情?我日思夜想,要再为秦国效力,却是过不去心中那道坎。
“加入墨者队伍后,也是因缘际会,一步步凭借功劳当上了钜子,受之有愧。说起来还要谢你,那日在崤山地底,多亏你舍命相救,还给了我这把神弓。此弓威力巨大,发射无需箭矢,无论野兽或是金石,均不是它的敌手。”
陈铬心头感慨万千,叹道:“还是,还是我和北辰的错,如果我们不莽莽撞撞夜渡黄河,也不会把你们引来。对不起,钟大哥。”
钟季:“天意……不,你说得对,此乃**。然而并非你之过,亦非律法之过,乃是施行律法之人的过错。旧事不提,徒增伤怀。既已来到咸阳,可曾找过你大哥?”
陈铬:“才来没几天,光躺在那被人戳刀子了,还没来得及。不过,袁加文已经拜托阮教授帮我们找了。”
钟季点点头,与陈铬谈了许多想法。
这少年自称是不学无术,但无论见识或者观点,总是异于常人,以他自己的话来说,便是“脑洞大开”,两人谈得十分投缘。
末了,陈铬罕见地犹犹豫豫,略有些不好意思,道:“钟大哥,还要请你帮一个忙。”
钟季:“尽管说来,莫要道谢。反正说来听听,我也不一定会帮。”
陈铬被他的冷幽默逗得捧腹大笑,道:“我天,你才跟我说了一会儿话,好的不学坏的学。啊啊啊,这事有点难办,我是想,如果有一天我需要你的这把神弓,可不可以借我一下?”
钟季:“自然,原就是你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