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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本不打算追根究底,但赵璨居然自己说了出来,“朝廷上下如今都想着西边,这是好事,也未必是好事。”
“什么意思?”平安在脑子里将这番话拆开一个字一个字的解读,然后忽然睁大了眼睛,看着赵璨,“你的意思是——”
赵璨弯了弯嘴角,将食指按在唇上,“嘘——这可是秘密。”
朝廷上下都想着从西北戎人那边得些好处,但是大楚所要面对的敌人,可不光是戎人啊。尤其是北边的长河部落,那是最擅长投机这种事的,若是看到大楚将视线都放在了西北,还能忍住不动?
要是正跟戎人激战时,将军队全都调派过去,长河部落却突然从背后偷袭……平安想到这里,都不由得脊背一寒。极有可能大楚会因为防御薄弱而被长河部落突破,在西北的战争能不能得胜且不说,北边肯定是会吃亏的。
若真是这样,那么这一战即便打赢了也没什么可高兴的。
最糟糕的结果是长河部落和戎人联合起来,北边没能守住,戎人那里也没讨到好处,精心准备一场战争,最后却都便宜了别人。
平安沉默了一下,才道,“我记得北边的边防还是很严密的。”大楚朝廷当然也不是傻子,未必会一点防备都没有。
赵璨冷笑,“如今人人都想争功,总会有人撺掇着将北边的军队调过去夹击,只留下少量军队防守。反正前后不过几个月的时间,长河部落又不一定会来。就算来了,只要能守住城池损失也不会很大。”
平安忍不住皱眉,“城池没有损失,那住在城外,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呢?都不管了?”
赵璨眼底已经是一片阴霾。因为对他来说,这并不是假设,而是上辈子真实发生过的事。就是把握住了这种心态,所以长河部落根本没有正面进攻,而是利用骑兵的机动能力,绕过城池,在周围的村庄劫掠——人口、牲畜、粮食以及他们能够遇到的一切。
等到大楚这边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带着战利品远去,追之不及。自那以后,河北四州除了城池之外十室九空,村庄破败,荒无人烟,始终未能恢复生气。
这一切的根源,却不过是某些人贪功,抢着去分功劳,却置自己驻守之地于不顾。
赵璨曾经站在过最高处,所以太清楚这对一个国家来说是怎样的损失。人口始终是国之本,损失之后就需要时间来休养生息。——为什么草原部族始终很难跟中原抗衡,尤其是在大战之后往往需要十几年乃至几十年的时间来休养生息?就是因为草原人口稀少,培养不易,一旦损失便很难弥补。
见他这个表情,平安连忙道,“你不是已经想到了吗?只要不给长河部落的人机会就行了。”
“不。”赵璨垂下眼,轻声道,“必须给他们机会。”
平安心头一寒。他脑子里存了太多阴谋诡计的小说故事,很快就明白了赵璨的意思,“你想让长河部落动手,然后借机发难,处置掉那些人?”当然,同时赵璨或者赵璨手里的人便能获得表现的机会,得到天大的功劳。
——在人人都朝着西北看的时候,只有他独辟蹊径,找到了另一个能够独占功劳的地方。
平安不否认这个做法对赵璨有好处,也能够给那些玩忽职守的人一个教训,可是百姓何辜?难道为了赵璨的利益,就要牺牲掉他们吗?那赵璨跟那些因为贪功而疏忽职守的人,又有什么分别?
赵璨抬起头看着平安,许久,直到平安被他看得毛骨悚然,才开口问,“平安,是否在你心中,我就是这样的人?”
“也不……”平安想辩解,但他心里却不得不承认,在他的印象里赵璨就是这样的人。不择手段、唯利是图、什么都可以利用。枭雄本色,但平安自己却始终很难理解。
他不是圣母,但生命是公平的,成大事固然可以不拘小节,但别人凭什么就要成为你的牺牲品和踏脚石?
这也是平安不喜欢斗争的原因。只要有争斗在,就难免会有这些诡计和手段。而被用来做棋子和砝码的人,本身却可能什么都不知道,无辜牺牲。
但是被赵璨这样看着,这些话平安说不出来。
他想起上次刘才人的事,赵璨向他辩解,说以后不会再利用他了。他是认真的,认真的将他之前说的话听了进去,然后认真的准备履行。
平安有些语塞。
赵璨苦笑,“平安,我真的没有这么坏。”
在那一次几乎跟平安决裂之后,他受到的教训就已经足够多了。这让赵璨反省自己从前的行为。他从前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那是因为他受到的教育就是这样的。周围的人都是这样,他要活下去,慢慢也就变成这样的人了。
“在你之前,没有人告诉过我,那样做是不对的。”赵璨轻声说,“但我现在已经知道了。平安,你能多问一句吗?听完我的计划之后,再下定论。”
“抱歉。”平安忽然觉得十分尴尬。他之所以没有问,是因为觉得自己没有立场去左右赵璨的决定,却没想到在这之前就已经左右了。平安检讨了一下自己,然后有错就改,“那你的计划是什么?”
“我已经安排好了人,到时候拖住长河部落的人,然后安排边境的百姓们转移到城里。只要过了最初的一段时间,将长河部落牵制住,支援的军队很快就能赶到。到时候说不准还可以围歼长河部落的主力部队。如此虽然会有些许损失,但都在可控的范围之内。”
“但战场上的事,不一定会按照计划来。万一到时候长河部落就是突破了防线呢?百姓手无寸铁,根本无法反抗。”平安一针见血的指出问题。
“咱们的防线没有你想的那么容易突破,百姓更没有你想的那么弱,平安。”赵璨闻言,忍不住笑了,“长河部落被称作马背上的民族,据说男女老少都会骑马,而只要会骑马就会打仗,全民皆兵。是以号称‘满万不可敌’。可是平安,河北的老百姓,也丝毫不比长河部落的人差!”
所以说那里也是民风彪悍,男女老少都能上阵打仗的人是吗?
平安有些不服气的道,“说得好像你看见过似的。”
赵璨有些失神。他当然是见过的。上辈子在赵璇将他推出来之后,他之所以能够站稳脚跟,靠的就是军功。堂堂皇子殿下亲自跑到河北四州去,历经大小战役无数,跟长河部落死磕的足足两年多,将对方消耗得再也打不起仗了,这才携着军功回朝。
而河北庞大的军队就成了他的立足之基和最大的底牌。
否则,像他这样一无根基,从前又根本没为自己铺过路的人,怎么可能最后从那么多兄弟之中拼杀出一条道路呢?
既然赵璨能够解释清楚,平安自然也不会继续坚持己见。因为他现在也正纠结着呢。
事实上,在赵璨表明不需要他的帮助,兵仗局这边的事情他大可自己做主时,平安心里是有些高兴的。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形成的观念,他始终觉得赵璨对他好,多少存着几分利用的心思。不是平安自恋,但从赵璨之前的表现来看,很难脱离这种嫌疑。
所以这次赵璨用实际行动来表明并不需要他的这种帮助,自然也就间接洗刷掉了利用他的罪名。
这本来是好事。可是对平安来说,又不那么好了。
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平安始终觉得,当初自己跟赵璨那短暂的亲密关系是一段错误。所以他飞快的就将自己的态度给调整了,毕竟两个人既然不能在一起,黏黏糊糊就没有意义了。
可这一切其实都是基于他原本对赵璨的认识。赵璨跟他是截然不同的人,所作所为都是他所不能接受的。这样的人当然没办法在一起,所以平安十分顺利的说服了自己。
但如果赵璨不是他本来以为的那个赵璨了呢?
如果赵璨改正了那些错误,如果找参谋不再是不择手段谁都能够利用,如果赵璨按照他的要求去做了呢?
就像赵璨说的那样,并不是他想做错,只是没有人教过他,所以他分不清对错,只是下意识的选择对自己好的方式。但他已经改变了。
赵璨不是他以为的那种罔顾他人意愿,以玩弄人心为乐的人。那只是他在不得已的情况下选择的生存手段。平安有什么资格说不对呢?何况他现在还改掉了。
如果赵璨本身是个值得他去爱的人,他还能理直气壮的告诉自己,当初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错误吗?
平安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赵璨。
因为他觉得自己很惭愧。在这方面,他是比不上赵璨的,分明两个人都说过绝情的话,但赵璨总是先服软,主动来找他,比他更放不下。以前平安觉得这是黏黏糊糊不干脆,现在却觉得那也许正是因为赵璨顾念旧情。
念旧的人总不会太坏。因为他们心底总有柔软之处。
这么想在,平安就再也生不出要将赵璨远远推开的念头了。
但是理智又清楚明白的知道,即便赵璨很好,并没有错误,但他们之间还是不合适的。因为他们有最根本的问题:没有未来。
连将来都没有,又谈什么坚持呢?
最后想来想去,平安觉得暂时远离赵璨,让彼此都冷静一下,也许时间长了,自然而然的就淡了。——反正、反正赵璨现在其实根本也不需要他这个盟友,即便没有他帮忙,也能够达成目标。
平安原本是不打算离开京城的,秦州的事情交给赵璨,他没有不放心的,自己留在京城这边,还有很多别的事情要做。但现在,平安决定亲自去一趟秦州。
想通之后,平安便去找有泰,问他,“你想不想离开京城?”
“什么?”有泰十分吃惊,“咱们离开京城,能去哪儿?”
“去西北。”平安说,“那边正在打仗,你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