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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志等人探头过来问东问西,邱副都头一概三言两语打发去了,一旁许久不语的林叔突然说了一句:“阿禁,这个娃娃很像你。”邱禁一怔,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
可怜宿平刚被人踹伤了身子,现又要吊在竹杠上,心底却没有丝毫的怨言,闭上眼睛,双手紧抓,咬牙坚持着,渐渐地手心与竹杠之间沁了许多汗渍,过了一会儿终于抓拿不住,掉落下来。他也不去看谁,拿手掌在地上蹭了一层干土,甩几下酸疼的肩臂,挪开少许的位置,竟又跳起来挂了上去。
宿平坚持越久,就越是能感觉到臂上、肩上、颈上、前腹、后腰、股间传来的与时俱增的酸麻,特别是一直紧握的手心,火烈烈地撕痛不已。
但是这一次他再没有掉下来。
日色渐晚,衡岳之顶挂着一轮斜阳,谁道是:
红日有落,却无晚霞,是故南风吹不动,西山半脸照光华;
青峰常在,老树新花,谁怕王朝几更替,朝夕角奎由它!
终于到了晚歇的时间,厢军们收拾了杂物都放进营帐,各自散去了。邱禁不知何时轻声来到了宿平的跟前,见他闭着眼睛,仍旧挂在那里,便绕到他的身后,拢手一把抱住了他,就往下拽。谁知宿平手里抓得紧了,竟没有被拉到地上,竹杠子晃了几晃,和两边的脚架撞出咔咔的声响。
宿平惊觉,却也不来转头,只叫道:“是谁在我身后?”
邱禁道:“是我!你怎地闭着眼睛?”
“眉头有汗,怕咸疼了。”
宿平说罢,便不再多话,扭了下身子,继续在上面吊着。
“还不下来?”邱禁转到他面前问道。
“你方才说‘我不让你下来,你便这样挂着’,你现在没有说这话,又想来诓我!”宿平口里吐着粗气,说话有些艰难。
邱禁愣了一下,这才笑道:“你下来!”
宿平看他不似有假,便松手落了下去,卜一着地,只觉腰间与那大腿根一软,又要倒地。这回又是邱禁扶住了他,将他放到一旁的木桩上坐下。
“邱叔叔,我又让你扶了是不是又要加我多站两日?没事,我能挺得住。”
“我不加你时日,也不是为了这个若是方才你被我一拽就拽了下来,便说明你没有用心,那样的话,说不得就要加你几日。”
“真的?那我只要站上原本的七日,你就可以教我了?”
“不用了。一日也不用了。”
“这是为何?”
“不为何。”
“那你现在就教我。”
“我已经教你了。”
宿平怔了一下,突地站了起来,生气道:“邱叔叔,我一心向你讨教,你却总是消遣我。”
邱禁莞尔一笑,道:“你才做完我教你的第一个诀窍,且做得不错,莫非你忘记了?”
少年低头沉思片刻,猛然看向那尚立不远处的竹架,讶道:“这算什么法子?”
“这可是个好法子,”邱禁眯起眼睛,神秘地说道,“使你长高的法子。”
宿平幡然醒悟,击掌叫道:“我明白了!村里的大人常说这个那个生得矮小的,就把头伸进狗洞去拉一拉,也是这个道理?”
邱禁笑了一笑,算是认同。
宿平把身子一挺,仰起脖子,也不去管那些酸痛,道:“邱叔叔,你也且站起来,看看我长高了多少?”
这话倒是把副都头给逗乐了,站起来敲了他一记脑壳,道:“你以为你是田里的秧苗吗?哪有这么快的!”
少年一边用手揉了揉头顶,一边看向邱叔叔,发现对方也正盯着他瞧。两人对视了好一阵子,突然都开怀大笑起来,昨日开始隐蔓在这萍水叔侄之间的阴霾与不快,顷刻烟消云散了。
他二人收拾完毕,便去溪边洗了个痛快澡,此刻正光着膀子躺在光滑温润的鹅卵石滩上,仰起脸就能看见正在入夜的天空。
“邱叔叔,你说天上的星星有几颗?”
“我脑瓜没你聪明,只能数月亮。”
“邱叔叔,你是不是还有其他的诀窍要教我?”
“不错。”
“那现在就教吧!”
“明日起来再教你。”
“我吃得消!”
“我可吃不消!我还想早点回去吃你母亲做的晚饭呢。”
“那你说说,‘黄泥圬三尺,青岩砌十丈’,是个什么意思?”
“原本有意思,现在便没意思了。”
“为何?”
“不为何。”
“邱叔叔,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
“少跟我泼酸,现在已经是‘夕’了。”
“邱叔叔,宿平曰,‘夕闻道,睡好觉也。’”
“你别参军,去考功名得了!你也别叫宿平了,叫宿有才!大才!”
“改名字得问我父母,你倒是先回我话呀,那两句是什么意思?”
“宿平。”
“唔?”
“给我念些书来听听,叔还从来没进过学堂书院呐。”
“好啊,那我念了!‘大学之道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始终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宿平,你们先生想必是个胸襟广阔有大气之人。”
“为何?”
“瞧你这一口气念的,不停不歇,惊天地泣鬼神。”
“我们都是这样念的,又快又好记。”
“宿平。”
“唔?”
“有些话懂了或是不懂了,记下或是没记下,都无关紧要,因为那都是别人的话,紧要的是自己做了还是没做,懂了的、没记下,犹如不懂,不懂的、记下了,难免乱意,懂了的、记下的,没去做,又是何必,不管他懂了的、没懂的、记下的、没记的,只要你已做到了,便都不重要了。”
“邱叔叔,天上怎地一下多了好些星星?”
“唔看见牛郎星了吗?”
“看见了,有两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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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本书中会出现一些诗词,假如是大家别处没见过的,就是我胡乱写的,也算有感而发。我不是文科生,这些所谓的诗词想来是不入“正统”的,大家一笑而过就好。
0008 晨起练一通()
翌日清晨,宿平尚在梦中就被邱禁捏鼻子叫醒了,一个起身直觉全身上下、筋骨皮肉无一处不酸痛。少年昨日挨了打,却因重伤在那腹间,又隔了层衣衫,是以家人只见手臂上的几块红肿,也问不出缘由,便作了罢。倒是邱禁被他父母好生款待了一番,大肆吃喝毫不见外。
寅末之时,天之东边曙光方现。
二人轻轻掩了大门,出了院子,宿平睡眼惺忪道:“邱叔叔,天还这么早,我们是要去哪里?”
“练你!”邱禁做了个阴狠狠的模样道,“跟着我跑,落下二十步今天就不教你了。”
宿平方才恍然,这天是邱禁训练自己的第一日,强自深吸了一口气,对邱禁道:“邱叔叔,咱们开始唉,唉,等等!”原来邱副都头耍了个诈,不待他说完就跑了出去,气得少年刚刚提起的一口气,楞是给生生岔歪了。
村子名唤“半山沿”,顾名思义,这个村子有衡山的半个山脚那般大。这自然名不符实。这个叫法大约是因村里的老辈鲜有走出村子的,自以为如此罢了,其实至多只有衡山山脚的百中之一。然这“半山沿村”确是顺着山脚外圈的轮廓而建不假,靠着里面是农屋,围在外头的是田地,中间隔着一条能并走四头黄牛的泥道,连着村东口,通向村西外。
宿平的家便是在村西。他父亲因早就收了早稻谷又已栽完了新秧苗,是以可睡个安眠。另有一些人家却不同了,舍不得点那些灯灯烛烛,趁着清晨的微光,摸摸索索地,男的寻了农具下地,女的生火做饭等他们早工归来。
邱禁与宿平二人在这泥道上前后一路慢奔着,忽见对面走来一人一牛,晨间天色昏灰,不详其貌,只听那人嘴里唱道:
雄鸡只报两年令,丑时卧窝三叫停;
耕牛虽有廿岁龄,春秋走田百来巡;
鸡鸣方歇须梦醒,牛犁在地必执柄;
老天垂我杖朝命,谷播万万柜不盈。
声音颇为苍老,这乡野间又是空旷之地,悠悠地传出甚远。得到了面前,邱禁朝老人微微一笑,便跑了过去,宿平在后头叫道:“爷爷早!”
却听“哞”的一声叫唤,原来倒是那老牛先打起了招呼,瞅着宿平摆摆尾巴,颇通人性。
这是村里一个老头,却不是宿平的亲祖父,此时也正趁着晨露,赶着老牛去翻田。这老头年轻时娶过一妻,不是村里的女人,也不见娘家人影,尚未来得及生个一儿半女,几年后便已过世。从那时,老头更不曾另娶她人,饶是乡亲们说了几桩婚、讲了几次媒也都闭耳不听,孤孤零零地活了大半辈子,暗地里还被人取了外号,叫做“孙犟头”。
孙犟头已有八十来岁,却身体硬朗,见了少年也是哈哈一笑,道:“宿平早!得空到我家来,爷爷煨只鸡你吃。”
少年嘴里边笑嘻嘻地应了一声好,却差点把口水滴了出来。这“煨鸡”可有来由。宿平生性腼腆,虽不受同龄男孩的待见,却深讨乡邻大人们的欢心。这孙老头也不知哪里弄来的一手,别人家吃鸡不过是拿来煮、焖,至多架到火堆上烤烤,他却能把一只整鸡包了荷叶、棕叶,放几味调剂,埋到灶下、野外的炭灰堆里,做出喷香可口的“煨鸡”来。
宿平跑了几步,心里痒痒,却见邱叔叔把自己又拉开了几步,赶忙灭了心中“煨鸡”的那堆炭火,急急冲跑了几下又追近了一些。
半山沿的这条泥道足有二里远近,三去三回的,两人足足跑了十二里路。宿平虽不甚壮实,却胜在朝气迸发的年纪,加之有言在先,又经昨日斗殴一事、意志弥坚,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