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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平本来见了邱禁没来由地就两眼微红,闻言更是一愣,失声哽咽道:“邱叔叔!我是宿平啊!”
“原来不是小石头!――什么‘树平’、‘草坪’,我不认得!你们这些贼寇,休来糊弄我!”邱禁骂了一声,居然真就转过身去,一副不管不顾的样子。
赵都头目光闪动。
“这朝廷之人,果然都是些无情无义之辈!”雷敢指暗骂一句,手中长枪紧了一紧。
法华却是哈哈一笑,眯眼道:“既然这位军爷不认得这个半路抓来的小子,那我便顺手宰了算了,省得累赘!”
邱禁闻言,双肩一颤!立时转过身来,手中的弓箭不知何时已然全开,遥遥对着七十步外的法华,口中厉声道:“你敢!”
“你道我敢不敢?”法华满脸凶狡之色,十足贼寇派头,“别以为我不知你是在拿话诓我,虚晃一招,借机背过身去暗地开弓,想要射我个出其不意!――嘿嘿,真叫个‘煞费苦心’呀!――看来老子运气还真是不错,一抓就抓了个兵亲戚!――是也不是!?”
“不错!他是我侄儿宿平!你若敢伤他,我身后的弟兄定叫你万箭穿心!”邱禁也发了狠话。
“原来如此!这邱副都头还真是一条有勇有谋、重情重义的好汉!改天风雷寨事平了,得想个法子找些兄弟把他也架上山来入伙。”雷敢指心怀鬼胎道。
宿平感动,眼中泪水打转,却也只能咬牙忍住。少年自从离家之后,虽得风雷寨百般照顾,但是抬头不见父母,低头不见灵儿,现下听了邱叔叔真切明白的“侄儿”两字,顿时想起去年全家与他一起其乐融融的日子,一阵思亲之情。
“我说军爷,你也甭在强盗面前耍蛮横!――我倒是有个小小提议,不知你听是不听?”法华道。
“你说!”邱禁只能听其言。
法华开口道:“说起来,这小子是你的亲戚,却不是你那身后的弟兄们的,你心疼他,他们可不一定心疼”
邱禁打断道:“你要我来换宿平,那便直说,不必那么多弯弯绕绕!”
法华哈哈一笑:“果然快人快语!那你便过来吧!”
那赵都头却不干了,后头大声道:“邱老弟!你可别干傻事!”
邱禁回头若有所指地笑道:“赵都头!这可不是傻事,是好事!”说完,一把扔掉手中弓箭,回头深深看了宿平一眼,才对着法华道:“我来了。”
片刻之后,赵都头似才幡然醒悟,一拍大腿喃喃道:“这邱老弟,可叫我越来越喜欢了,偏生那个死货詹纳司就是不放人给我。”
邱禁一路走到对方马前。
雷敢指一呼众兄弟围上前来,把邱副都头用枪头团团顶在中间。
邱禁这时朝着法华冷声道:“可以放人了吧?”
他的声音还未落下,只见法华一把提起宿平,就将少年扔在地下,丝毫不顾其死活,还哈哈一笑道:“咱们‘贼寇’也是重信之人嘛!――这小子,我一路上早看他很不顺眼了,本来见他样貌端正,想卖去当个小牛郎!没料还有这般用处!好极、好极!――那么,军爷便请带路吧!”
邱禁哼了一声,朝地上的少年道了一句:“宿平,你快去边上。”
宿平爬将起来,一边看着邱禁,一边依言走开。
法华身下的“大硬”见到主人离去,也要扭头跟上,却被四寨主匆匆一个挽头,两腿齐夹,遏止住了。
“小心贼寇伤及邱副都头,大伙儿快快闪开!”赵都头一声令下,当先骑马靠向官道边上。厢军们急忙也跟着分退两旁。
十七马,十七人,当中而过。
不一会儿便出了一里地远。
赵都头远远看见那些贼寇放下邱禁,扬长离去,一挥长刀喝道:“骑马的,都给我追!”
几人嗒嗒嗒奔了片刻,就遇上迎面而来的邱副都头,却被他拦了下来。
“不用追了,他们已经逃远了。”邱禁面色颓然道。
“诶――打道回营罢!”赵都头两眼望着那已不见一人的南方,好一阵扼腕痛惜,暗地里却给邱禁悄悄地伸出了大拇指头。
0056 世事难料有轮还,衡阳城墙只五丈(三)()
东渡之月形如钩,西渡之月形如盘,一钩一盘是一月。
南来之水亮如银,北去之水亮如银,此水此水是此水?
“现在的我,是我么?”
宿平站在湘水的西边,望着江面月照之下银光粼粼的细波,脑中翻现着这三个多月以来的一幕幕:射伤张大少爷一只耳朵,被张员外家丁追捕,风雷聚一气连射十五箭,洞庭湖大闹龙舟会,亲历上万官军剿寨,一路逃往南岭传讯时的突围解围想起这些,少年不禁喃喃自问。
却是没有人回答。
这也不怪少年如此作想。一年之前,他还是个无忧无虑的乡村少年;三个多月前,他还在半山沿的家中一边射着木块、练身,一边做着禁军的美梦;只是那日一过了湘水――就这一水之隔,便仿佛踏进了另一个天地。虽然每天依旧还是晨跑、俯卧撑、引体向上、射箭,但身边的人已变了,十五年朝夕相对的父母、妹妹,变成了一窝所谓的强盗贼寇。不仅如此,这些“贼寇”中还有人教会了他“刑屠拳”、“花落箭”、“十锣妙妙指”,甚至骑马,就连手中的竹弓也换成了新的柞木弓,腰间的竹箭也变成了桦木箭。
“他们到南岭了么?搬到救兵了么?”
还是没有人回答。
正想间,忽觉后头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宿平转头过去,就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这张面孔相较一年之前并未有太多的变化。这张面孔的主人教会了他第一次晨跑、第一次俯卧撑、第一次握弓、第一次搭弦、第一次引体向上、第一次打猎;这张面孔的主人为他做了第一个木决、第一把竹弓、第一囊竹箭;这张面孔的主人替他指了人生的第一条道路。
少年轻轻地道了一声:“邱叔叔”
“嗯高了、结实了、黑了、俊了――第一眼我差点没认出来!”邱禁也深深地看着宿平道。
少年展颜一笑。
“怎么?想你那些朋友了?”邱禁似不经意地望着湘水对面道。
“唔,也不知”少年刚说了一半,豁然心中一颤,失声道,“邱叔叔!你知道了?!”
“哎,果然没有猜错。”邱禁转头,又见宿平神情戒备地四下张望,便道,“我来时已经看过了,没人。”
宿平这才松了口气,忙问:“邱叔叔,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初时确未察觉,直到那挟制你的男子让我与你调换,你却没有出口阻拦,便知事有蹊跷,再把前前后后又想了一通,这才猜出了个大概,没想到、没想到”邱禁摇头道。他方才在厢军收兵、渡河之时,均不与宿平交谈过深,就是怕的人多耳杂。
“我没有出口阻拦,怎地就有蹊跷了呢?”宿平道。
“那人若真是个穷凶极恶,你还肯让我与你调换么?”夜下,邱禁一对漆亮的眼睛看着少年。
“自然不会!”宿平想也不想,愣了一下,又恍然道,“原来如此!――看来我还是演砸了。”
邱禁释怀一笑:“得亏你演砸了,不然臭小子害得我白白紧张了好一阵!”
少年当下也不隐瞒,只把如何射伤了张大少爷,如何被雷敢指搭救,如何上了风雷寨,如何大闹龙舟会,如何突围来此,甚至与红叶、法华、叶陌路学艺等等之事,全部说了出来,当然,也不是一滴不漏――这一滴,便是他对那舒云颜说不清、道不明的懵懂情愫。
饶是邱禁向来定力过人,却也一路听来,震惊不断,错愕连连。
宿平说完便看着邱叔叔,本想他会对自己赞赏一番,没料却等来了他三句与那“赞赏”二字毫不相干的话。
“‘刑屠拳’我也有所耳闻,是极为霸道的外功,天下间会这套拳法的并没有几个,更说不定就剩下了那三寨主与你二人而已,是以今后千万不要轻易在人面前显露!”
“原本我想趁此机会,让赵都头收你到他马军都下习练骑马射箭的本事,不过,眼下看起来谁教谁也说不准――却是件好事!”
“这些事情、这些人物,万万不可再对旁人提起,便是到了衡阳,见了你侯大哥,也要保密!”
少年听了点头不已,心中又是一阵温暖。
“哎,看来我老了”
“邱叔叔,你怎地与法华叔叔一样。”
“不,他比我厉害得多。”
“我是说,你们怎地都总说自己老了,但明明一个也不老啊。”
“谁见了你,都觉着老得快。”
“邱叔叔,我教你‘刑屠拳’吧?”
“不学、不学!还有那‘花落箭’、‘十锣妙妙指’也是一样!都是私学,不能胡乱传授别人。”
“邱叔叔,你可不是‘别人’!”
“哈哈你小子嘴是越来越甜了,可我脑子却没晕。”
“邱叔叔,今天我不能练引体向上了。”
“你还没忘?”
“如何能忘?邱叔叔教我的东西,我这辈子都不会忘的敢指大哥还在风雷寨为我搭了个吊环架呢。”
“天天练?”
“自然天天练了,不止引体向上,晨跑、俯卧撑也都一样。”
“方才却为何没说?”
“去年你走的时候我在练,眼下你来得时候我还在练,便如吃饭睡觉一般――嘿嘿,邱叔叔,莫非你还想听我吃的什么饭、睡的什么觉么?”
“亏你还有些良心!――不过你这张嘴,不但甜了,而且油了,油嘴滑舌的油。”
“我可没油嘴滑舌,吃饭倒是一般,那睡觉还真有些不同,也不知敢指大哥这些日子还能睡得着么?”这一句,宿平却没有说出口来,只在心里想着。
与此同时,南岭的一个厅堂。
十余人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