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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平接过一看,原来是一截圆筒形的木头,挖空了中间,刚好可以插进一根拇指头,通体灰溜光滑,似有了一些年月。这枚似戒非戒的事物,一端圆头平整,另一头削了个斜口,是以一面长一面短,长的一面上顺着圆周开了一道弧形槽口,短的一面上钻了两个小孔,一条细长的葛线穿过两孔,扎了个活结。
少年看着稀奇,便问道:“这东西叫什么名来?”
邱禁道:“我赵国与徐国称之为‘韘’,通常也叫‘决’,梁国却叫‘扳指’,专门用来射箭拉弦的。”
宿平一脸委屈,不忿道:“原来是邱叔叔早就备好了的,却也不给我,害我白受了那疼。”
“不叫你受点疼,怎知这‘决’的好处?”邱禁毫不在意道,“这点疼你就叫唤,那待会儿可有你好受的。”
宿平把木决套在了大拇指上,旋了几旋,便已知晓应当将那带槽口的长面对向掌心内侧,短的一面朝外。邱禁帮他把细葛线解开,拉在腕上绕了一圈,并打上一个活结绑紧。
那木决戴好之后,在指上略有些宽松,却无大碍,宿平便道:“邱叔叔,这是你年少时的旧物罢?”
“是了”邱禁闻言,叹了一声,“是王都头在我方入厢军之时赠于我的。”
宿平听不出他话里的感慨,便将弓弦扣于木决槽口之内,再次推臂引箭,尽管仍只拉开了竹弓的七成,却已轻松了许多。这便是木决的功劳,无须再去为那拇指烦扰,他自然能将全身精力放在竹箭与靶心上。
邱禁在一旁也未闲着,口中喝道:“双手双腿都须稳,两肩要沉不要晃,箭身不可颤,吐吸要放慢,眼睛与箭一条线,对准靶心——放!”
“放”字一出口,宿平立刻松了右手,只听那弓弦在耳旁带起一阵风声,竹箭便已打在稻靶之上,虽未中红心,却也不偏差不大,紧挨着离了一寸不到。
少年却无得色,偏了头看向邱叔叔。
邱禁神情淡然,脸上也看不出对这一箭有何好坏评判,只是说道:“你便这样练着,记得我方才所教之法累了就歇会儿。”说完就回了众兵士那头。
宿平抽出一箭继续练了起来。
哪知这一练,便练了整个上午。
许多兵士都是过来之人,深知射箭虽不如操练枪棒那般耗费体力,但要保持两个多时辰站在靶线前不停地拉弓引弦,或许邱副都头可以,他们却自问不能。是以这群大老爷们个个在心里将小宿平高看了一截。
午饭临散之时,众人纷告而别,却在邱禁的授意下,无人来打扰少年习练。邱禁收拾了一番,与中午留守的兵士交代一句,来到少年的身后,悄悄伫在一旁观看。
宿平恰好射完了十二枝箭。
邱禁见那箭靶中,竟有八柄镞头密密麻麻插在红心之上。
而宿平却仍只是摇头,似乎有些不满意,将竹弓往肩上一搭,低首走了过去,两手放在身前做了一些动作,只因他背对着邱禁,副都头也不知他手里在做些什么。
少年取下那些竹箭,又低首走了回来,脚下甚慢,好似每走一步心中都有思虑,居然没有觉察到邱禁的存在。
邱禁大奇,更是一言不发。
宿平在十步线上站定,朝着箭靶深吸了一口气,就把左手推弓,右指拉弦。邱禁忽然觉出有些不对,再细看少年右手时,便见他那原本绑在腕上,系着木决的葛线不知何时已然松开,飘飘荡荡挂在手下。
“真是个大意的娃娃。”邱禁想着,便微微一笑,继续观望。只是不多时,他的笑容便换作了惊震。
惊的是,宿平又连射了六枚竹箭,竟有五发命中靶心;震的是,少年竟然解下了右手的木决,将它穿到了左手拇指之上,变作右手推弓,左指引弦。
邱禁恍然道:“难怪他不去将那木决绑在手上,原来是嫌换的时候麻烦。”
宿平换了木决之后,再射六箭。这一回的六箭下来,居然也中了五箭,令得少年不由高举竹弓,喜极而呼了一声。
双五一十。
十步射,十二中十。
左右开弓!
“这才练了半日!”望着少年的背影,邱禁的嘴里轻声赞道:“真个好悟性!”
0010 箭中下痴种()
这一次取箭,宿平终于不再低头思索,也在回转之时瞧见了邱禁,只是怔了一下,便飞快地跑来跟前说话。
“邱叔叔,我这箭射得如何?”宿平终是少年心性,颇有些得意道。
“唔马马虎虎,勉勉强强,可去射二十步了。”邱禁收敛神色,只是淡然道。
却听宿平回道:“二十步我暂不去射,还射十步。”
“噢?这是为何?我方才见你已有十中靶心了。”邱副都头这下也有些不解了,两眼微光一露,盯着宿平。这少年近日给了他颇多的惊奇。
“我用左手推弓,已有了十足的把握,只是右手推弓还不甚熟练,是以我还想再多加练习一番。”宿平认真道。
邱禁听了这话,却将眉头一皱,故作严厉道:“小小年纪,不脚踏实地,一只手还没练好,就要学人左右开弓,怎地如此三心二意?”邱副都头这半日没去留意宿平,也不知发生了何事,本就是拿这话来套他的。
果然,就听少年无辜道:“这就叫‘左右开弓’么?我原来是并不知晓的。只是,邱叔叔你看!”说罢,将竹箭往袋中一插,弯弓搭在了肩上,伸出一双手来,摆到邱禁的面前。
邱禁拿头凑了过去看了个仔细,这一瞧,纵然是他定力过人,也倒吸了一口冷气。
少年摊开的那左右两只手掌上,虎口都已破裂,肤皮碎开了一圈,中间露出一大块猩红的新肉,特别是左手的那块,竟连里面的新肉也磨开了几道口子,微微地渗出几丝鲜血,与掌上的汗水融在一起,触目惊心。
“这是”邱禁看着宿平,竟然一时说不出话来。
“是竹弓给磨的起初的时候还好,大约射了十来回之后,左手便开始有些刺痛了,我一看,原来是起了一个大水泡。我心里想着那射箭准头的事,也没太在意,到了后来实在有些撑不住了,就自己换了右手去推,让左手好歇息一番那时,我便想了,若是哪天我左手如这般受了伤痛,不能推弓,岂能了得?怎么也得把这两只手都练好了,才叫万无一失,邱叔叔,你说是也不是?却不知为何,换了只手便难练了许多,我后来又想了,这大约与我使筷子用惯了右手,是一个道理,邱叔叔,你说是也不是?”
少年自言自语般地连问了几个问题,却不见邱叔叔答话,抬头看了看对方,只见邱禁也看着自己,但那目光涣散,显然是在想些什么,出了神了。
宿平于是用手指点了点他的胳膊。
邱禁这才恍过神来,也没回了那些问话,只是轻声道:“都怪我,不曾把这竹弓打磨圆滑就给了你,磨破了你的手宿平,你既然这般受痛,却又为何不见你停下来?”
“唔”宿平仰头想了一会儿,吃吃一笑道,“那时我只一心想要将箭射在靶心上,就忘了手上有伤,便是在这一刻,要是邱叔叔不来,我怕是也会一直射下去,直到把另一只手也射顺了为止。那种心情,自己现在想来也觉得很是奇怪。”
“那可不是什么‘心情’,那叫‘心境’,是常人盼也盼不到的东西。”见宿平傻傻的模样,邱禁在心底暗叹了一句,却没有说出来。他知这“心境”是种玄妙无比的东西,自己也只是耳闻,倘若告诉了少年,会让对方记挂在心、刻意追求,甚而适得其反。
“你也无需奇怪,怕只怕你这会只是一时兴起,过不了一两日,便把弓箭丢到一旁了。”邱禁回复神色,眯着眼睛道。
“不会不会!我射完十步,还有二十步,还有三十步、四十步不射到那两百步,我是不会停的。”宿平正经道。
“有你这话,我便放心了。禁军的考核,这射箭可是重中之重。”邱禁道。
“咦?”宿平用手拍了一下脑袋道,“我怎把这事给忘了?”
邱禁瞪了他一眼,笑骂一声:“你这小子,不为了那禁军,叫你来学射箭作甚?”
“啊我以为是邱叔叔看我喜欢弓箭,特地做了给我耍的呢。”宿平委屈道。
“你你说你这般又是手伤,又是左右开弓的苦练了半日,是为了好玩?”邱禁觉得很是有些无言以对。
“我就喜这弓箭,确是没有想到其他。”宿平低声道。
邱禁默然片刻,遂大笑一声,道:“好、很好!咱们回家,过了晌午继续来耍!”揽了宿平肩膀,就往村里走去。
两人到家后,邱禁便伙同根哥埋头吃中饭去了。宿母见了儿子手上的伤势有些心疼,赶忙叫他用水清洗了双手,抹上菜油,又取了几块白布缠上,这才坐了下来。
宿灵自打看过她哥哥的手掌后,便乖乖地陪坐在饭桌上,偶尔往宿平那边偷偷瞟上一眼,瞧他忍痛抹油的样子,又吓得赶紧把头缩了回去。
“邱兄弟,等吃完了饭,领我家小子哪里练去?”根哥夹起一条大尖椒往嘴里塞,看似不经意地探询道。
“哥哥都痛成那样了,还要去练?真是个狠心的爹!”邱禁还未答话,却听小姑娘仰起头,竖起两弯小柳眉,朝他父亲忿忿道。
根哥也不生气,把大尖椒在嘴里飞快地嚼了嚼吞将下去,这才一脸苦相道:“灵儿可冤枉死我了,这可是为了你哥哥他的前程好啊。”
灵儿把小脸儿一撇,哼了一声,才不去理他。
却听邱禁说道:“根哥,往后每日中午须保得宿平睡上一觉。”
“这是为何?”根哥把脸一正,疑惑道,“不是说要练他吗?”
“练固然是要练的,”邱禁说着,就拿了两枝筷子敲在桌上比划道,“只是这操练身体好比‘一出’,吃食睡觉好比‘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