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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到自己发出一声嘶吼,四周的海水震荡着,沸腾着,向两边分开。
好痛苦……好难受……
好想让这一切结束!
我在海里横冲直撞,翻卷起滔天巨浪,那海中无数生灵也被我从最深的黑暗中拉了出来,身不由己被抛飞而起。我把自己一遍一遍撞在海底的山川上,直撞得山峰崩裂,巨响激荡着随海流四下扩散,却还是停不了那可以将人逼疯的剧痛……
最痛的时刻,我看到一只巨大的鱼向我游来。
熟悉的大鱼,小山般的身形,背上竟生着双翼。我见过它……
是那只守护了我五百年的鲲鹏……
它不是被打败……逃走了吗?
还是说……我其实一直都在这海里,从未出去过,也从未遇到过一个叫盛文修的主人?
我恍惚了,意识也逐渐分散,如泡沫一样逐个破碎。最后一刻,我感觉自己被那大鱼咬在口中,被拉向未知的大洋深处……
……
光?
海里怎么会有光?
还有……酒香?
眼皮好重……像是有山压在上面……
“小鸦鸦,都已经十几天了,你要是再不醒,我就只好把门口那只大鸟烤烤吃了,反正它除了会没事儿嚎两嗓子吓吓人,帮忙去海里捡捡东西,也没啥用,你说是不是?”
轻飘飘被故意拉长的语气,这是我此时最不可能听到的声音……
我一睁眼,却果不其然看到花痴那张自带眼线眼影效果的魔魅俊脸。
我愣愣地盯了他一会儿,他也笑眯眯盯了我一会儿。
不……他并没有发现我醒过来,因为此时的我,还在本体里……
之前我……
刚想要回想,剧痛再一次将我吞噬。我低吟一声,剑身震颤,这下花痴终于发现我已经醒了。
“小鸦鸦!你可算醒了!!!”迎面飞来一个熊抱,我连忙化出人形,伸出一只脚,正好顶在花痴的胸口。
我抚着疼得一跳一跳的头,皱眉道,“怎么是你?”
花痴看到衣服上的鞋印,皱了皱眉头,赶紧拿了张手绢掸掸土,然后后退一步,姿态优雅地往卧榻上一靠,重新拿起酒杯,“这还想不通?你太淘气,小修修把你送给我了。”
我翻了个白眼,回头看了看,发现自己的本体并没有在剑架上,而是躺在一张颇为华丽的大床上……
他倒是不嫌我会弄脏他的床……
头有些昏,我扶着床柱坐下来,有些恼恨。用力在床柱上撞了几下。
一只酒杯凑到我面前,只不过那杯子里装的却不是酒,而是一种黑乎乎的液体,散发着一点点药香。
“不要再想了。”
我抬起头,花痴难得地正经严肃,甚至有些关切。
“把这个喝了,会感觉好一点。”
我也没问他是什么东西,依言一饮而尽。片刻后,头疼果然缓解了很多。
“虽然不知道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看样子,是你头脑内有两道不同的封印激斗,造成你神思混乱,记忆失控。”他说着,啧啧两声,原本是要表示惋惜,但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却更像幸灾乐祸,“你是不知道,你在北溟海搞了一场小规模海啸,搞得附近村子的人都没地方住了。我要是不及时跟这只大鸟一起把你捡回来,接下来你说不定就要搞场世界末日级别的海啸练手了。”
我听完,整个人却很麻木,没什么感觉,“死伤惨重么?”
“死人倒是没有,只不过房子塌了不少。”
我拉扯了下嘴角,“看来……我果然是个魔剑,会害人的。”
“别乱说。”花痴用教育小孩子一般的口气,摆了摆手指头,“剑哪会害人,只有使剑的人才会害人。”
“不,我真的是把煞气很重的魔剑。这是我的第一任主人,离恨天佛说的。”我抬起头,看到花痴微微睁大的眼睛。
也不知自己此刻脸上的表情,是微笑还是茫然,亦或是有些诡异,“殷扶疏,五百年前的事,我想起来了……”
第84章 画像(2)()
花痴听我如此说,倒是很冷静,眨巴眨巴眼睛,哦了一声。
我略气结:“你怎么不问我‘你想起什么来了’?”
花痴打了个哈欠,懒懒地往我身边一趟,倚靠着床柱,媚眼如丝看着我,“离恨天佛嘛,以前的死对头,又不是不认识。”
“可是你却没有认出我?”
他似乎有些困倦似的,眼睛有些愣神似的望着那帐幔顶端的刺绣。
“那个时候,我已经受了诅咒,失去了力量。你可能不知道,在那之前,盘古森林可以随我的意愿扩张,最鼎盛的时候,曾经覆盖了现在华夏整个南方地区。但是一夜之间,树木全部凋零腐烂,林中栖息的鸟兽也纷纷化作白骨,森林缩回到最初的大小,而我的力量,也被束缚住,再也没有能力与中原仙家抗衡了。我灰头土脸缩回辟邪宫,之后过了大约七年的时间,便听说白泽死了,三魂飞散,尸骨被封存在蜀山镇命塔。“
“怪不得,我亦不曾见过你。只是听说过,白泽曾经有一盟友,不过受了一不可说人之诅咒,不会再对华夏造成任何威胁,所以他们决定放你一马,在白泽死后,也没有来对你赶尽杀绝。”
我笑了笑,继续道,“当年白泽是刀枪不入金刚不坏之身,手上还有把天下无敌的大梵天剑,遇神杀神遇佛弑佛。蜀山开山祖师太乙真人与离恨天佛于是亲上祭剑岭,请求岭中神匠铸造一把足以抗衡大梵天剑、破坏白泽不死之身的神兵。不过不知道为何,神兵一直未成,直到九黎大军不知如何破了祭剑岭周围的阵法,杀入泪泉宫。岭主跳入火山口后,那祭剑山便喷发了。所有妖兵要么被岩浆烧死,要么被火山灰窒息而死,但是岭中也没有一个人活了下来。
待那山头的地狱之火终于熄灭后,离恨天佛和太乙真人从那废墟中找到了我。他们认为在最后一刻,岭主终于将我炼成了。奈何,我身上煞气过重,如果再沾染血腥,可能会失控堕入魔剑之道。所以,离恨天佛将我藏了起来。天下没有人知道他有一把剑。直到最后与白泽决战……“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被那素衣墨裟的僧人握在手里。当时我那样兴奋,那样快乐,总算可以和主人一起同仇敌忾,杀敌饮血了。
但是后来……后来好像有什么失控了。
佛尊的素衣染血,身体被贯穿。看到那一切的我脑子里有一根弦断掉了,那种感觉就像之前主人被天梁道人刺伤、以及亲眼看着主人将白璃斩断时的状态。之后的一切我都记得不清楚,只有零碎的片段,血的颜色弥漫天地,我只知道要杀、杀、杀。
当我再次清醒的时候,主人已经带着我来到了北溟海边……
被主人抛入海里,封印记忆,历史惊人地相似。花痴还说他被诅咒了,我觉得我才是被诅咒了。
我不但想起了我的第一任主人,也想起了白泽。
我是见过他的,不仅见过,我还吃了它的血……
那真是世上最香甜美味的血……就算隔了将近六百年岁月的如今再回想起来,我还是会全身战栗。
也愈发觉得可怕……那曾为大罗圣兽天君的魔王,就算死去的时候,也是令人恐惧的。被他那双灰蓝眼睛盯住的魂灵,没有一个不会匍匐颤抖。
我轻松地说着,“你看,我说不定比大梵天剑还要牛逼呢。盛文修不要我了,又不毁掉我,你说他是不是傻|逼?”
一霎那的寂静。窗外的光线逐渐暗淡,光影在地上拖得长长的。
我起身,拿起本体。花痴问我,“你该不会是要回蜀山吧?“
我愣了半晌,摇摇头,“我现在,已经没有主人了。”
“那你要去哪?“
是啊,我该去哪呢?
没有了主人的剑,就没有价值了。
漫长的存在,没有一个可以效忠的人,便只是无尽的空虚荒芜。
“我脑子有点儿乱,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想想……“
虽然心中空茫,但我还是推开那扇雕花朱漆门迈了出去。可是一抬头,我又愣住了。
门外蹲着一只足有一座两层宫殿那么高大的……大鹏?
这……这鸟看着怎么这么眼熟?
那大鸟一回头看见我,张嘴就吼了一嗓子,吓飞了好几树的飞鸟。它又似乎很开心似的拍了拍硕大的翅膀,哗啦啦扇出的风把我吹得东倒西歪。
这不是……离恨天佛把我丢入海里的时候将我叼走的那只在海里是鱼,出了海就是鸟的鲲鹏么?怎么跑到花痴这儿来了?
难道我之前看到的那只大鱼并不是梦?
“还记得人家么?”
一回头,花痴靠在门框上,衣衫松散,懒洋洋笑着,“它守了你五百年,结果你就这么扔下人家跟个小白脸跑了。你又被小白脸抛弃了,人家还不辞辛劳冒着被你一剑戳成烤鹅的危险把你捡出来。真该给他发一千张好鸟卡。”
我茫然,“鲲鹏怎么会在这儿?”我还以为……他只是个凑巧喜欢收集东西的鱼而已……毕竟五百年里,它只是偶尔在我身边出现,然后不发一语便消失了。
“它跟我说,是离恨天佛派他守护你的。大概是你前主人怕你被心存邪念的人取走,乱造杀孽吧。离恨天佛于它有恩,承人一诺,一守便是五百年。如今它岁数大了,打不过别人了,这才找到我这里。”花痴走过去,轻轻抚摸着大鸟身上浅灰色的羽毛,回眸冲我一笑,“鸦九,其实一直以来陪在你身边的,不只是盛文修而已。失去了他,也不一定就到末日了。”
我听着,鼻子里有什么酸涩的东西逐渐聚集。不希望丢脸的样子被看见,我张开翅膀,化作一道黑影,冲入茂密的盘古林深处。
林木中袅袅弥漫着一片薄雾,山茶花依旧不知疲惫地怒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