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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两人进山已经够早了。
却还有人比他们更早。
一名弯腰驼背,白发苍苍的老妪从山道旁拐出来。她身上背着一捆拾来的枯枝,看似不重,却把整个人压得只有许落腰部高矮整个人,瘦小干枯得就像是一截早已失去生机的朽木。
她低着头,正挪动双脚,颤颤巍巍的前行,看似无比艰难。
许落看见她凌乱白发上粘着的枯叶、野草。天气犹是寒冷,但她身上,却只有一身破旧的青色布衣,另把一些破碎的棉絮,塞在了衣服里。
“孙婆婆,你背太多了,山道滑,小心些。”岑溪儿拉着许落让到一旁,问候了一声。
“嗯。”老妪闷声应了一声,或是因为肩头沉重,没抬头。
三个人就这么错身而过。许落有些木然的跟在岑溪儿身旁,继续走着。
“孙婆婆家在村子西头,咱们这村子人家零散,相公住的时日也短,怕是不曾见过吧?”岑溪儿边走,边在旁介绍说,“她好像,有七十多了,这在咱们这里可是难得的高寿,好多人都说,她是有福气的呢。”
意外的,许落没有从岑溪儿口中听到同情或可怜,她反而说,老妪是有福气的。七十多岁而已,又过着这般生活竟是高寿,有福气的?
“不觉得可怜么?”许落不禁问了一句。
“嗯?”岑溪儿微微有些诧异,继而道,“是辛苦了些,可是,人老了都是这样的呀。除去那些家里殷实,子孙多,又孝顺的,咱们农家,就都是这样的,而且多数人还活不到这样年纪呢。”
“以后,溪儿若是长寿,也会是这般模样呢。”她又说了一句。
许落明白了,这里头并不存在善良或同情与否的问题,因为这些在于岑溪儿的见识里,都只是平常不止对别人,对自己,她也会一样认为。
面前的她,正是十八岁,最是健康,青春美好的年纪但是正如她所说,岁月,很快就会把她变成另外一副样子,白发苍苍,生机不再。
岑溪儿的体质,是不能修行的。
这一点,傅山和许落最初就都知道,甚至,这还是傅山为许落选择她的其中一个原因——因为这样,许落才能经历更多人世情感与沧桑。
“相公在想什么呢?”被许落定定的看了一阵,岑溪儿有些困惑的问道。
“我在想你老了之后的样子。”许落不加隐瞒开口说道。
“哎呀,怎的想那个那相公会嫌弃么?”岑溪儿不以为意,笑着说,“到时候,相公也是白胡子老公公了哦。”
可是,许落分明不会!
修士进入元婴期之后,便自不断新生,哪怕不用驻颜丹药,容颜变化也会变得很小许落日后形象气质或许会有变化,但是,绝不会苍老,直至飞升,或者寿限来临。
而他在空冥山上曾见过的那些形象上的“老头”,分明个个飞天遁地,生机勃勃啊!
“苍老,原来如此可怕。”望着身前脚步轻快的岑溪儿,许落有些无措的感慨。
两人很快拐过了之前老妪走来的那个路口,视线所及,豁然开朗。
一束阳光打在对面的一处岩壁上,意外的,在荒僻之地的绝壁上,竟存有摩崖石刻。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一句诗,两行字,似是用剑凌空划下的,初看起来遒劲有力,但是再看却分明藏着几多悲愤,还有痛心和无力。
见许落突然站定下来,岑溪儿也停住脚步,站在他身旁。
“这石刻,村子里老人们传说,是一位会飞的仙女娘娘刻下的呢,只是年代久远,也没人知道真假。”岑溪儿说道。
“相公,这诗,是什么意思啊?”她又问。
许落没有回答。此刻,他的脑海中,有一幅画面:
曾经相濡以沫的恩爱夫妻走过岁月流年,不能修行的夫君,终于还是埋骨地下,腐蚀消亡,归于尘土;而他走上了修行之路的妻子,那个别人口中会飞的仙女娘娘,正立在坟头,悲痛,却无力。
她是修士,或能飞天遁地,却改变不了这一切,于是她放弃了驻颜,任凭自己,也白发苍苍这样至少,与他曾经共白头。
这分明,就是许落与岑溪儿人生未来的提前演绎。
心中若有雷劫
许落耳中嗡嗡作响。
他是自出生就进了山门的,所以,一直以来,他意识中的苍老与死亡,就是修士在度过了漫长岁月之后,寿限来临,未能突破飞升而已。
原来,岁月里会是这样,人面沧桑,白发,尘土。
这是许落第一次,真正见识岁月沧桑有多可怕。因为这一刻,他身边站着一个,他不愿她老去,不愿她消亡的人。
第15章 人世间蛇行草长,杀人,救命(一)()
许落沉默,脑海中的画面,先是那个在夫君坟前凌空刻字的女修士,再又转回先前遇见的那个老妪,最后,变成了真切无比,一个白发苍苍的岑溪儿她老了。
她垂死,向他诀别,由他亲手深埋地下,归于尘土
“她会怪我吗?丢她在冰冷的泥土里,自己独活千年。”
从来不曾有过的,一股深深的刺痛感和无力感,泛起在许落心头。修真世界里驻颜的丹药并不难得,何况他是许落,他的师门,是堂堂空冥宗。
许落自信能让岑溪儿容颜不老。
但是,真正意义上的延寿之物,却太罕见了。修真史上多少修为高深的人物,若不能及时突破或者飞升,亦只能在寿限到来之时,无能为力,郁郁而终。
可以说,每一件延寿之物的出现,都必引起修真世界里腥风血雨的争夺。
“我该怎么做?”许落冥思苦想,浑然忘了,之前自己还时时想着,要如何离去。
岑溪儿自然不可能知道这些,但见许落一直不说话,问也不答,而且面色渐渐有些悲戚,不由得担心起来,小声询问:“相公,你怎么了?可是身体难受了?怪我,不该这么大早就带你上山。”
许落这才回过神来,偏转过身,摇了摇头,嘴角微笑着,伸手轻轻抚了抚岑溪儿光洁的面颊。
“不怕,溪儿你的相公,是空冥许落。是天南千年以往,第一天骄。”许落在心里想着,对她说着,“不能修行又如何?你一样不会老,更不会轻易就死。因为我不让。再难,我也会替你寻来,寻不见,就去抢,百年不够,就千年。”
这一刻,许落内心其实已然思维逆转。
谁也不知道,惊才绝艳的空冥许落,其实过往并不曾有过任何明确的目标,他势如破竹的修为精进,也不过是顺其自然而已而今他第一次有了目标,有了雄心,却只是为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女子。
“相公,你,你”岑溪儿窘迫着,欲言又止。
她被他在这山间,手抚着脸颊,久久也不见放开,不由得面色绯红,心绪混乱,生怕有过往村民看见。相公也真是的,在家都不见这样,偏偏在这里
“我想说,你家相公我觉得,溪儿你就现在这样最好看,所以,我不要你变老。”许落突然满眼柔情开口说道。
是突然被夸奖了么?岑溪儿一头雾水,“谢谢相公,可是,相公,世上哪有人可以不老呢?又不是”
“我说可以,就可以。走吧,采药去”,许落松手,揉了揉她的秀发,笑着催促道,“既然仙女娘娘都在这里刻字,看来这山也不普通,就是蕴生出什么神药也没准,我们快些去找。”
许落现在满脑子想的,就是赶紧恢复修为,先回空冥搜刮一番,再满世界去找寻延寿之物。而以目前的条件,他想要恢复修为,唯一能寄望的,就只有灵药了。
眼前这不起眼的小山峰,既然是女修士为亡夫选的埋骨之地,想来就算不是什么钟天地之灵秀的所在,也不可能差了。
许落这么想着,热情也跟着高涨起来,一马当先往山上奔去。
岑溪儿其实很想说,这山间每日多少人来往采寻,如今连寻常药草都难得了,怎可能有什么神药?但见相公这般热情,也不好打击他,只好一路追来。
果然,许落的热情很快就被打击得所剩无几。
他是典型的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过往在空冥山上,只把灵药当草,哪里知道,这世上一般宗门,都难得几株灵药,更何况凡人?
将近半日时间过去,除了勉强采到两颗岑溪儿教他辨认的普通伤寒药,许落便再没有任何收获。
反而是岑溪儿,攀爬悬崖峭壁如履平地,采摘了许多药草,只不过都是俗世里的寻常东西罢了。
这一刻,心浮气躁,郁闷非常,若不是岑溪儿尚且年轻,驻颜、延寿之事并不急于一时,许落哪怕爬,也要爬回空冥宗去。
“相公,我把药草丢下来。你看着些可行?”
足有七八丈高的崖壁之上,岑溪儿身系绳索,立在一棵崖柏上面,向下喊道。
“好”,许落应道,“溪儿你小心些,最好尽快下来,反正也已经不少了。”他其实还想着,太危险了,以后采药这事,怎也不能让岑溪儿再做了。
“好呢,我把眼下看到这几株采了,就下来。”
岑溪儿伸手指了指她所在位置左上方的一个灌木丛。
许落抬眼看去,顿时定住。
“蛇?”
“赤火蟒?”
“怎么可能?”
山河志异兽篇有载:有巨蛇名赤火,红目,独角,有翼,乘风可翔,凡二百岁而生灵智,嗜食人,必先嬉之。饮其血,服其胆,皆大益,不惧热。肉不可食。桀曾养之,饲以人。
这是许落在宗门藏书阁中见过的记载,稍加辨认,便可知道,那灌木丛中所藏,确是一条赤火蟒无疑。
“这等异兽,怎么可能出现在这样寻常的山林?”
许落困惑,但已然来不及再加思索,眼见的这条赤火蟒,看身形与独角,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