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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尚熙顿了一顿,回答:「朔王威震天下,疆域辽阔,万民归朝。」
不料惹来朔王一阵嘲笑。
朔王慢步来到尚熙身前,摸着对方半乾的发,轻轻笑着:「你是真傻还是装糊涂?黎城以北荒漠一片,寸草不生,不提农耕百姓,逃灾的难民倒是不少,该地唯有几处高城赖着汲取地水勉强过活,这样的土地,不要也罢!」
经此提醒,尚熙恍若顿悟,想他当时举兵进攻,守城的民军是很好打发,能够与他耗上几时的,只有盗匪者流。
在这乱世之间,盗匪甚为猖獗,哪里有油水就往哪里去,虽然黎城以北尽为荒漠,可只要掌握住水源必能趁火打劫,无奈这帮盗匪时运不济,碰上尚熙出征,顷刻间便成漠野尸骨。
朔王不必亲临现场勘查就知道当地状况,正因如此,半个月前他才会派尚熙带兵围剿,将黎城以北尽数收纳。
然而他方才竟说如此贫瘠的土地不要也罢?
「那朔王为何让臣前去征讨?」
尚熙皱起剑眉,似乎是在为朔王的言语所惑,不过大部分,他是因为朔王那双不正经的手掌正对自己上下其手的关系。
严格说起来,朔王比他还矮上半颗头,身材壮瘦高下立判,魁武的身躯亦不容人调弄半分,奈何君贵臣卑,王命不敢不从。
不去回答尚熙的提问,朔王如蛇的手探到尚熙身後,在浑圆结实的臀部上拍了拍,浅笑道:「这里,还疼不疼?本王命医署特制的伤药,若是不灵,本王砍了他们。」
尚熙惊然,连忙应答:「臣无事!请朔王宽心。」
想来朔王是知晓自己刚才来迟的理由,故意这般若无其事的试探。
方才离开浴池,服侍的婢女端着一只青瓷瓶上来,说是上好伤药,莲步便默默走到自己後方,他立刻犹如大梦初醒连声拒绝,婢女露出一抹为难神色,说是没办好朔王的吩咐,只有脑袋搬家一个下场,尚熙才退而求其次──自己抹。
而婢女自然「在旁监工」,确定事情办好,才面露羞赧之色离开。
尚熙暗暗在心里怨了怨这总爱看他玩笑的君王,但是任何不满均未曾反应在表情上。
「甚好。」朔王见之困窘,意味深长的赞了一声。
就在这时,门外侍卫来报,说是军事处的大人们都已到齐等在门外,朔王随即命人带入,没有过多的寒暄,开门见山就是三个字──
「灭业国!」
众人听了不禁都是一阵愕然,面面相觑。
尚熙更是如此。
纵然他对谋略一知半解,可光从地理上就知道朔国与业国之间恒亘着的两座高山是此战最大的难题。
两国之间西为鹿鸣山,东为沉雀山,二山之间有一长川名唤杳川,长年以来,正因山势阻隔,彼此间难以侵害,才各自往他处发展。
见众臣面有难色,朔王不悦的开口:「怎麽,对本王的命令有意见?」
就算真有意见,谁敢说出来?老太史被斩首的教训历历在目,在朔王的高压暴政下,抗命者死。
「臣有一言。」
肃静中,唯有尚熙陡然发言,立刻吸引众人目光。
朔王很是宽容,给了尚熙说话的机会:「说!」
尚熙先是看着朔王,发觉那眼神太过炙热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死盯着朔王身後的地域图,仔细道:「鹿鸣山高耸入云,不易攀登,想要直线穿越恐怕太难,然,若避开鹿鸣山势则旷日废时,兵贵神速,恐怕绕道更是对我军不利。」
朔王调侃般的赞美:「嗯,尚爱卿说得不错。」
尚熙一时语塞,而後才讷讷地问:「既然如此,朔王要臣等如何攻下业国?」
朔王凌厉的扫了众臣一眼,凝色道:「本王虽然频开战端,却从不打无意义的仗,前些日子荡平的黎城西北处有一渠道,全程从当地开始一直延伸到沉雀山西侧,若是率军逐流而下,即可在短时间内於沉雀山脚屯兵。」
众臣一听,恍然大悟,争相到那张壁上的疆域图察看,可怎麽看就是找不出水渠的记号,顿时倍感狐疑。
朔王则是轻描淡写:「地图上自然是瞧不见的,该渠道在本王出生前便因战事惨遭破坏,仅存空壳。」
「那、那……」那攻业国不就成了空谈?
朝臣支吾半天,没人敢说。
只有尚熙似乎是想到什麽,保持着沉默与冷静。
「攻伐业国第一步便是修筑渠道,第二引水入渠,再者屯兵山落,最後直取业国王都。」朔王字字句句说得分明:「业国驻兵唯在西方边防最为薄弱,他们想依赖沉雀山当屏障,本王偏要从此处杀得他们措手不及!」
作家的话:
☆、二、杳川今昔两相映,为谁欢喜为谁狂(4)
待众臣领了职责而各自去布署後,房内,剩下尚熙与朔王相伴。
朔王看着疆域图上围起的圈似在沉思,猛然听到身後传来一声惊呼。
「啊!我想起来了!」
朔王立即把目光移到尚熙身上,问道:「想起什麽了?」
尚熙面现欣喜:「那条古渠道想必就是我们当年从杳川出来的阴暗小路吧!当时不觉得有什麽,刚刚不禁联想到,实在甚为怀念。」
看着尚熙的笑容,朔王嘴角亦在此际微微上扬,因为他已有许久不曾看见尚熙开心的笑过,此时此刻,尚熙的笑颜与他幼时记忆里的小尚熙一模一样。
一样的温暖,足以抚慰人心。
世界上正因有如此毫无杂质的笑容,所以这个世界仍然是美丽而令人向往的。
朔王就这麽静静注视,如同在看待一件失而复得的宝物。
可尚熙顿时不自在起来,慌乱的把视线别过,想他刚才一时心急忘了使用尊称,口无遮拦,正在心中思忖不知朔王是否怪罪。
朔王见他别扭,也不再勉强,苦笑着说:「提起这事,也要感谢本王的王兄们啊!若不是他们串通马夫将本王车驾推落鹿鸣山,本王也不会发现有这麽一条过山的渠道!」
纵然这语气听来平稳,尚熙仍听得出其中所蕴含的愤恨。
王室家族的争权夺位,历来都是国家动乱的根源,当初他在杳川水边发现年幼的朔王时,他就觉得他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无论是身分地位,还是思考想法,种种方面均为天差地远,可如此迥异的两人,为何却偏偏遇上了呢?
尚熙还不曾忘记,当日被朔王牵着走出鹿鸣山时,朔王的双眼就像在瞬时被世俗所染,不再跟杳川的流水一样清澈,他昂着脖子,走在朔国境内,俨然成了个趾高气昂的王,随後他取出随身信物,使唤了不知何时就藏身於鹿鸣山附近的王亲军队,一夕之间,众人打进王宫,将自己的大哥拉下王位。
那年,他俩都只有十五岁。
他看着断头的尸体呕吐不止,可年轻的王,只是冷笑。
冰冷的笑声,声声透露出对命运的指责与反抗。
「──尚熙!」
猛地一声叫喊,让尚熙陷於回忆的思绪转了回来,他一抬头,就看到朔王颇带责备的眼色,口中赶紧赔罪:「臣失仪!」
朔王视线巡梭着他:「在想些什麽?」
「不,没什麽!」
尚熙以为朔王会追问到底,还在想理由蒙骗,不料朔王放他一马:「罢了,你去交待一声,本王不日便要亲往黎城,巡视渠道状况。」
「臣领命。」
尚熙气弱的应着,心想朔王或许心情极好才不对他穷追猛打,如此一来,是否能提提先前的事?
朔王把目光重回地图,半晌,听身後脚步声未响,转过脸去,看那傻站着的臣子:「还杵在这里做什麽?」
「臣──臣……」尚熙嗫嚅。
见尚熙一反常态的没有逃之夭夭,朔王倒是有了兴趣,他故意问:「尚将军难道是觉得昨夜赏赐不够?」
尚熙马上脸红,撇清道:「朔王误会!臣只是、只是……」
「说。」
极具威严的一个字。
尚熙把心一横,重提旧事,直言道:「关於先前北征的战俘五万人,臣恳求朔王饶了他们性命!」
「你说什麽?」朔王语调略扬,眼底全是倨傲。
尚熙还真以为朔王没听清,又接着重复一次:「臣恳求朔王放过那些战俘……」
「住口!」朔王一声暴喝,截去尚熙的话。
尚熙喉咙咽了咽唾沫,很是紧张。
「本王哪来那麽多粮食去养战俘?多说无益,他们非死不可!」
即便朔王说得斩钉截铁,尚熙还是不死心:「朔王就饶了他们性命吧,时下修筑渠道需要庞大劳力,就让他们充当劳力,岂不一举两得?」
一举两得在哪?还不是需要供给他们食粮才有力气去做苦力吗?
朔王扁扁嘴,似乎快被尚熙的妇人之仁给气恼了。
「朔王!」尚熙打算言之以理,再劝:「若朔王赦免他们,他们必然会感激朔王恩德,以後会必会回报朔王。」
朔王嘲笑着问:「本王何须他们回报?」
孰料一时半会儿间,尚熙居然想不到百姓能回报的具体事物,便就不甘的抿起了嘴。
朔王伸手抚着尚熙右颊,很是怜惜又很是怨怼:「若是本王与你一样慈悲为怀,当初就该摔死在鹿鸣山下了……」
尚熙闻言,头垂得更低。
他怎能不懂朔王心底所想?
也许正因为太懂,他才总是怀有私心地想要朔王逃出那被命运翻碾的日子。
想要一件事不再重蹈覆辙,往往需要巨大的转变。
而他是否真能如愿启动那转变的钥匙?
看着眼前失落的人,朔王目光微微闪过几许难明的眼色,静默一阵後,选择打破沉默。
「好吧,本王答应你了。」
尚熙顿感疑惑:「什麽?」
朔王用着下令的严肃口吻说:「俘虏五万人,两万去开垦农田,其馀去参与修渠,直到土地有了第一季收获前,食物由国库负担,收获以後自给自足,本王绝不再供给。」
尚熙喜形於色,拱手作揖,忙道:「臣多谢朔王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