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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琅生一面在心里忖度着这白衣公子的来头,一面伸手去端酒杯里的半盏残酒,哪知这时一直站他身上的小厮忽然蹲下来,伸手替他蓄满一杯,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极快地轻声说:“菜里下了药。”
柯琅生一怔,飞快想要抬头看他,那人却已经低着头退了出去。
“柯兄?柯兄!怎么不喝?”白衣公子笑问。
“多谢白兄盛情,这酒闻着味儿也知道绝对是好酒。”柯琅生连忙举杯,笑着一饮而尽。他爽快的喝完,那些喝高了的公子哥儿就乘着酒兴,笑问:“柯兄说这儿的酒,是好酒,那你再说说,这儿的人又如何呀?”
他说完就抱紧身边的舞姬,猥琐地窃窃低笑。
柯琅生暗叹一声纨绔子弟,面上却坦荡荡的扫了一圈这里的女子,笑道:“人,自然也是万里挑一的美人。”
“比天上的仙子如何?”
眼前刹那之间闪现的居然是连瑾春那张绷得紧紧,永远好像都不会笑的脸。柯琅生有一瞬间的愣怔,随即苦笑着应付道:“不曾见过仙子,这如何比得?”
“哈哈哈,柯兄!你可不知道白大哥这里的歌姬个个都是才色双绝,就是天子下凡也比不过她们知情识趣呀!”
白衣公子笑笑,客气的应答几句。
眼微微一抬,伏靠在他膝边的女子便娇笑着站起来朝柯琅生走去。柯琅生万万没有想到说了一会儿话,就平白惹了一身骚,皱了皱眉,他站起来道:“在下有些累了,想先行回房歇息,白兄与诸位慢用。”
白衣公子看着他一口未动的菜肴,垂眼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颔首道:“是我考虑不周,柯兄请。”
“多谢白兄体谅!”
柯琅生一出来,倒没急着回房,反而在四处转了转。
他不知为什么就是很想再见见方才提醒他的小厮,他怎么会知道菜里面有毒?这船上上下下确实透出一股诡异,这种直觉来得莫名其妙,但是柯琅生相信那个小厮说的话是真的。
然而到处都找不到人,仿佛方才只是自己的幻觉而已。柯琅生满腹心事的回房,正要坐下,却发现桌边压着一张纸条,而墨迹未干。
“哎,你站住!”驼子追出来,在身后喊道,“格老子的,怎么越喊越跑!”
这回不能装作听不见了,连瑾春摸了摸脸,转过身去低着头,怯怯缩着脖子,小声说:“驼叔,在叫我?”
“叫了你好几声了,耳朵聋了?”
驼子瞪了他一眼,粗着嗓子骂了两句蠢货,道:“货仓里有人吐了,你去收拾收拾,臭死了。”走了两步,又折回来,掏出一瓶药塞他手里,“他们要是再吵,索性拿药把他们都毒哑!去吧!”
货仓里关着四个有钱人家的小少爷,与今夜宴席上的那七八个公子哥儿没有什么差别,只不过这四人形色潦倒,不知在货仓中被关了多少天。
连瑾春混上船的时候就是误闯了货仓,才察觉出不对的。
好在船上的小厮本就多,白衣公子当时正急于想办法请柯琅生赴宴,看他吓得呆傻的模样,只不耐的警告了两句就放他走了。
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驼子想着反正被他撞破了,主子也没灭口的意思,就将错就错将他留在身边,一来好看着他不走漏风声,二来也是想多个人帮忙。
柯琅生菜里的药还是驼子命连瑾春放的,都到这步了他如何不知柯琅生此刻有多危险?只不过,那人的性子他还是极了解的,只怕不把事情搞明白,他是绝对不会离开的。
连瑾春去了趟货仓,回来的时候柯琅生屋里的灯已经灭了,人不知是睡了,还是按自己说的已经走了。他一时有些踌躇,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他当然是希望柯琅生已经走了,但此时若是柯琅生还在,那么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赶紧带他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他又十分害怕柯琅生能将自己认出来。
犹豫之际,房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柯琅生倚门而笑:“等你许久了,进来吧。”
夜半,驼子将那些醉得一塌糊涂的公子哥儿像扔麻袋一样扔进货仓,加上先前的四个,一共关了十二个,不多不少,是这回交易的人数。
吩咐人看好,他上去找自家主人禀报,推开门的刹那却愣了。
白衣公子嘴角噙着笑,正若有所思的盯着昏睡在桌旁的连瑾春看,驼子上前一步,也伸头瞧了瞧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一眼,迷惑问道:“主人在看什么?”
他家主人往往只有见着美人,才笑得这么有深意。
白衣公子用手轻轻碰了碰连瑾春温软的侧脸,笑容渐深:“驼子,老三在保佑我们呢。这回不但可以帮他手刃仇人,还捡到个值不少钱的大宝物。”
驼子还想再细看下主人口中的“大宝物”,白衣公子已是挥手让他“请”柯琅生进来。被五花大绑的推进门,柯琅生一眼就看见了昏倒在旁的小厮,心里一急,他连忙问道:“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柯兄急什么?”白衣公子笑眯眯地摇扇子,“你认识他?哦,对了,我怎么忘了,他也算你半个救命恩人啊!可惜!可惜!那些菜你虽然无福消受,可信纸上涂的药,也够你此刻全身乏力,任人宰割了。”
柯琅生似乎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只冷笑一声,慢悠悠地说道:“不知柯某哪里得罪了你们,竟要受到如此礼遇?”
“柯兄行侠江湖多年,杀过的恶人不计其数,自然不记得我这艘小小的船了。”白衣公子垂眼执起连瑾春的一缕发丝随意把玩,柯琅生的眼睛就随着他的动作而转,只见他温柔地笑起来,“两年前,也是在这里,柯兄还记得吗?你追了他三天三夜,就在这里,就在你站的这个位置,你亲手取了一个江湖人人为之头疼的采花贼首级,然后名扬天下。他的名字,叫胡青,我们叫他老三……”
柯琅生哪里还记得这些,却也不想叫人瞧出他忘记了旧事。
“柯兄你说,当年你杀了我三弟成就你江湖威名,今日你又上了这艘船,被我所擒,让我有机会亲手为三弟报仇,这是不是一种缘分呢?”
柯琅生还是冷着脸不吭声。
白衣公子见柯琅生如此也不生气,用扇子敲敲手心,他低头一笑,柔声道:“听故事也听够了罢,醒来与你故人叙叙旧如何?”
10、身陷囹圄
趴在桌上昏睡的人睁开眼睛,撑着无力的身体坐起来,面无表情的脸上再也看不见之前的怯懦害怕。连瑾春听了这么久心里早就明白,这人或许在见到自己的第一面就已然看穿了他的易容之术。
顺水推舟的将他留在身边,估计也是想看看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偏偏他这个不长眼的又待柯琅生格外不同,这样一来,正中下怀,连瑾春没把人救出来,反倒成了对方利用的棋子。
每一步,他看似在救柯琅生,实则都暴露出两人关系的不寻常。
宴席上的菜肴,不是只有柯琅生面前的才有毒,可是他独独提醒柯琅生一人,白衣公子本就防备着他,那时只要一细想,怎么会不明白他打的小算盘?这也就算了,他留书提醒柯琅生,柯琅生一见笔迹熟悉,必然取起来细细查看。
可这信上却被他们涂了毒,柯琅生只怕还没想清楚,就被毒晕了。
“恰巧”这时驼子叫他去货仓做事,他来不及去看柯琅生,自然就不知道柯琅生发生了什么事。待他回来,开门的那个人就已经不是柯琅生本人了。
连瑾春那时进了屋,闻着屋内的一股淡淡的香味,心内已有疑惑。
再去细瞧那“柯琅生”手里握着的是把扇子,而不是柯琅生平日里生死不离的宝剑,心内大惊,当即转身想逃,假柯琅生却笑着迎招而上。连瑾春当时已中了毒,渐渐体力不支,哪里还逃得出去?
等到再醒过来,就是听到两人对话的时候了。
柯琅生的仇人要真算起来,说不定比他还要多。他自十二岁跟了主公,干的就是见不得光的买卖,在江湖上没有名气,只有代号,别人谈之色变的也是组织的名号,褪了这身外衣,他连瑾春还是个普普通通的人。
但柯琅生不同,他出身名门正派,侠肝义胆,年少有为,谁人不晓?
杀再多的无名小辈有何用?
有本事杀柯琅生就不同了,他是神剑山庄庄主最得意的弟子啊,杀他一人,威名臭名都占全了,更何况那些宵小鼠辈与他结怨的本就不少。
故而,这些年等着杀他的人,只会多,不会少。
如今神剑山庄一倒,柯琅生孤身一人无所依,那些人就更加有恃无恐了。
光有一身侠义有什么用?此刻落了难,又有谁来救你呢?
连瑾春一想起这些就憋得慌,既气自己没用救不了他,又气柯琅生平白树敌无数,到后来什么好也落不到!柯琅生动了动被捆住的身体,挣扎着上前,朗声道:“你们放了他,冤有头债有主,此事跟这位小兄弟无关,你要报仇柯某无话可说,愿意一人承担!”
话音未落,连瑾春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柯琅生心头猛地一跳。
白衣公子哈哈大笑了两声,柔声道:“仇我自然是要报的,柯兄放心,等到了颖城,我会放把火,把你和这船都烧个干净,以慰我三弟在天之灵。至于他……”
微微顿了顿,他笑起来,“长得这般好相貌,跟随我挑的这十二位美人一同前去北疆,寨主看见了,必会心花怒放,高兴至极。我是个生意人,你说说,这么笔稳赚不赔的买卖我为何不做?”
柯琅生的目光深深落在微微侧开脸的连瑾春脸上,耐住心潮翻涌,沉沉开口道:“是么?我看你眼光也不怎么样,这位小兄弟不过是中平之姿,如何算得上是好相貌?”
这白衣公子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千面郎君孟玉林,一手易容术耍得出神入化,连带着看人的面相也十分精准,生得美与丑他一眼便知。
然而他平生最恨的就是别人质疑他的眼光,柯琅生这么说,恰好触了他的逆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