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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玄埋首恭敬道:“是,儿臣明白。”
周渊面色稍缓,徐徐道:“夏国送的那些东西,你待会下去先挑吧,朕看了一柄宝剑倒还不错,正适合你。”
周玄浅笑:“谢父皇。”
周渊摆摆手:“去吧,去吧。”
李修一跑到殿外远远的等着周玄,见他出来,立刻蹦上跳下的招手示意,周玄看见了,走过来,李修一讨好道“去我那儿坐坐?”
知道这人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就随他去了承恩阁,殷勤的泡了一壶玲珑茶,李修一试探道:“你没生气了吧?”
周玄端起那白瓷杯子,浅啜一口:“有。”
李修一整个人都丧气起来,就像只趴着耳朵的小狗:“是我不该胡闹。”周玄知道这人秉性,向来是个疯子,叹口气颇觉无奈。却也不愿出言安慰,免得给点阳光对方就灿烂。
李修一低着头定定看着桌布上的西番莲纹,如同出神般沉默,良久才低声道:“向皇帝请封个亲王罢,东北也好,西北也好,随便去哪里,别回京都,算我求你。”
周玄惊异的抬头看他。各自都是男人,虽然平时亲密,可自从谢西风一事后,关于继位之争,二人皆默认回避,尊重对方的立场和坚持。可心里难道不伤心吗!不过是明知无法和解,只好回避罢了。久而久之伤疤表面结了痂,里面却化了脓。只求拖一日算一日罢了。
这是第一次,二人揭开这块伤疤,血淋淋的伤口积久愈深,突然暴露在空气中,疼的锥心刺骨。
“皇伯伯的决定,谁都没法改变。”
周玄突然觉得很不甘心,都是儿子,为何龙椅上那位非要为周素铺路,甚至眼前之人也一直站在周素那一边,自己有什么比不过他!自上次摔伤身体本就没有大好,又一时气血上涌,竟是咳出一口血来。李修一恐慌得手忙脚乱,忙用自己的手帕给他擦去,赶忙就要叫太医,周玄抓住他的手,低声道“无碍。”
李修一急得眼圈发红:“一个破皇帝,有什么好当的呢!争来有何用!皇伯伯一世英名,不也连自己最爱的人都不能保住。。。唔!”周玄将捂在李修一嘴上的手拿下:“你不要命了吗!”
李修一低头喃喃:“不要了,要来何用,国师我也不稀罕当,谁稀罕呢,以为我愿意。。。。。。”
国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多少人艳羡不已,却没有人知道,处在这个位置是多么的无依无靠。除了对皇帝负责,便仿佛和这个世界再无任何牵连。只需要乖乖的做一个精致的提线木偶,全凭另一个人的意愿生活。
可那毕竟是一个人。是一个人就无法做到不动心。
周玄将李修一拢在怀里,想安慰对方,徒劳的张口,不过一声叹息。
只要活着,就会有不如意。有不如意,就不得不承受。
人所能操控的,不过是面对不如意时的态度罢了。
没心没肺,可以掩盖那无可调和的为难抉择,跳脱欢喜,可以掩盖那无可选择的算计权术。
可即使改变了态度,也改变不了现实。
苦仍是受了,却骗自己,那不苦。
生活,是华丽丽的骗局,是血淋淋的现实。
自萱嫔协助皇后以来,后宫相安无事,愈发井井有条,其实萱嫔受宠不是没有缘由,至少李修一知道,萱嫔的性格,有几分类似琦贵妃,皆是温和大度识进退之人。
可萱嫔比不上琦贵妃,那是个很有智慧的女人,当初周渊深爱琦贵妃,硬是把余家抬举成名门,琦贵妃反而常常劝阻周渊,更是时时警告余家人珍惜天子抬爱,让朝臣找不到错处,甚至有时周渊冲动行事,琦贵妃反而能冷静分析,对皇帝旁敲侧击,让骂她红颜祸水的谏官心服口服。二人琴瑟和鸣,相濡以沫。即使琦贵妃早逝,这么多年了过去了,她依旧是后宫心照不宣的禁忌。
萱嫔很得圣上宠爱,宠爱与爱只差一个字,可其中的情意,却差太多。唯一差不多的是,后宫之人的嫉妒。
周玄择日进宫去选了礼物,却没有拿那柄宝剑。想着李修一爱沉香,便取了那盒棋楠,那香合也和寻常见的不同,是个瓷鸭香合,色彩明艳,极其可人。周玄把这香合亲自收了起来,又顺路去拜访了萱嫔。
萱嫔听了通报,欢欢喜喜的迎了出来。周玄忙行礼,又低声道:“说了母亲不必出门相迎,又出来了。”语气虽是抱怨,却颇为宠溺。
萱嫔和煦笑道:“许久不见你了,心头想得紧。”
周玄无奈摇头:“倒是儿子的不是了。”
萱嫔将周玄迎进去,引上了座,才道:“你的事,母亲也听说了,快让母亲看看,可有没有受伤?”
从刀光剑影到温切关心,直到进了这道门,周玄才感觉真正卸下了铠甲。只是道:“有母亲挂念,儿子怎敢有事。”
不欲再纠结这个话题,周玄道:“母亲在做什么?”
萱嫔推了推那红木小几上的册子,道:“接下来是万春节,皇后抱恙,让我看着安排。”
周玄道:“母亲也别太过幸苦了。”说罢把那册子结果来随意翻了翻,这册子该是常用的,隐隐带着香味,却不似防蛀的芸香。不过只是心念一瞬,看了看里面不过是些杂七杂八的记录,又随意放在一边。
萱嫔着人端了些果子上来,萱嫔拈了颗荔枝,剥开递给周玄,周玄无奈,不管长多么大,自己在母亲心中永远是孩子。接过只觉得这荔枝味道极好,爽脆清甜,往那果盘里一看,果然是挂绿荔枝。
周玄拊掌笑:“母亲现下可以鼎铛玉石,金块珠砾了。”萱嫔知道这是在逗她,只笑着去拧周玄,脸上却也不可避免的露出得沐爱河的幸福情态。
荔枝运送保存本就不易,何况这等名品,觉不可能拿来合宫里分,只怕是皇帝亲赏的。周玄并不是贪嘴的,吃了一个就没吃了。又拉着萱嫔聊了会,萱嫔念着竟然有人敢到府里直接杀人,觉得不放心极了,直叮嘱周玄身边多带些人。真要有心人取命只怕也是防不胜防,可周玄也不说出来让萱嫔担心,只安慰道:“儿子又不是那等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母亲放心罢。”
终究是建了府的皇子,也不好在宫里多待,别了放心不下的萱嫔,周玄走了出来,摸出那鸭香合把玩一会,想着送去应天宫,但终究顾及皇帝,不欲和李修一太过亲近,便只叫侍从送去了应天宫。
萱嫔用过晚饭,看了会内务府送来的册子,把夏国礼物如何分发的一一过目,隐隐觉得头有些疼,叫了贴身宫女来按摩了一会。那宫女劝道:“若是六皇子知道娘娘般辛劳,又该责备我们没有照顾好娘娘了。”
萱嫔笑笑:“过了万春节就好了。”
心想,万春节是圣上的寿辰,实在不能出差错的。何况。。。。。。他对自己总该还是有几分真心,自己操劳一番也无妨。
萱嫔去得是毫无预兆的,一夜安眠,第二日就再也没有睁开眼,陪着她的只有守夜的那个小宫女。其他任何荣华富贵,一件都没带走。
也许过不了多久,那些东西又不知给了谁,又不知被谁炫耀,被谁嫉妒了。
皇上极其愤怒,下令要详查此事。
方公公跪在周渊面前,细细回禀调查结果,那日凡是伺候过萱嫔的,全被送进了宗人府细细审问,几个有嫌疑的,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都用了,竟也没审出什么来,倒是有几个受不住刑承认了,却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看来也是为求速死故意招的。
周渊越发的生气了!第二次了,这是第二次了!第二次有人在后宫使手段却什么都没查出来!
方公公知道上面那位是真怒了,不是为萱嫔,而是为这相似的手段。。。。。。
周渊切齿道:“把萱嫔尽日接触过的所有东西,和她对比搜查!我就不信,查不出来!”
追随周渊几十年,方公公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方公公自然知道那个“她”是谁,当初那案没查出个什么结果,皇帝根基也不稳,不敢大动作。那个案子就这样搁置下来,谁也不敢重提,谁也不敢去碰。如今把这禁忌又重新揭开,只怕没有善了的机会了。
周玄一听见消息,就一早急急进宫面圣,周渊知他母子情深,直接让周玄去见萱嫔最后一面。
周玄匆匆走到宫门口,却仿若迟疑般停了下来,再难迈一步。一步之前,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就像不去看,不去想,就好似母亲还活着般。两个宫人走了出来,俯身请了安,周玄才仿佛从梦中惊醒,嘴角讽刺一笑,自己何时也变的这般懦弱。
抬脚大步跨进去,着眼便是一片素白。一方刺眼的棺材闯进视线。周玄迈步上前,手抚上棺材,棺并未封,周玄便看见了自己的母亲。
躺在那狭小的空间之内,眉眼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周玄并没有哭,可眼泪却忍不住流了下来。
抬脸把眼泪逼了回去,看着棺里的人,呵,这么大人了竟还哭,孩儿又该让您不放心了吧。
圣上追封萱嫔为萱妃,只有这时的加封是所有人乐见其成的,皇帝不会担心这一系外戚威势过大。后妃们也开始叨念萱妃的德才兼备,当得起这个妃字。仿佛一朝之间所有人都变得大度起来。朝臣则考虑六皇子水涨船高,在心里的天平为六皇子加了个砝码。
而众人瞩目的六皇子,却像民间那样,为母亲守灵。直到出殡那日,还亲自打着灵头幡,在棺前引路,直走到顺陵。
周玄连着丧妻丧母,连韩家都屏气暂避锋芒,不敢再提韩亦楣的死。别人也打起精力,看着六皇子会怎么样。
萱妃入了葬,周玄便入宫面圣。
遥遥的站在玉阶之下。周玄突然很想笑。从出生便理所当然以龙座为目标,为全部。现下看着龙座之上那人的憔悴老态,突然不明白自己曾经的执着是为了什么。
为了失去所爱?为了手刃兄弟?为了提防亲儿?多么可笑。
周玄只看了龙座之上那人一眼,便深深低头俯身跪了下去。
周玄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儿臣自请去东北。”
周渊疑道:“东北?”
周玄道:“夏国一直为我国心腹之患,儿臣愿为父皇分忧。”
周渊点点头,依旧一副慈父样:“你有这份心自然是好的,只是。。。。。。。。”
“儿臣可立誓,尽余生但求边境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