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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男子-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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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桃枝说的神乎其神,安永却忽然想起这情况颇似新生儿溶血症,估猜着可能是奕洛瑰和可敦的血型不合。不过他即便猜中,也无法解决这个难题,倒不如选择沉默。

    安永皱着眉回过神后,便有些疑惑地问崔桃枝:“你既然没事,为什么还要让官家宣我进宫?”

    “哎,因为……桃枝有些话想问问哥哥,”这时崔桃枝附在安永耳边,压着嗓子小声问,“哥哥,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叫沈洛的人,而且他和官家长得还有点像?”

    她到底想把这件事问个明白,好去向天子邀功。

    然而这句轻轻巧巧的问话听在安永耳中,却不啻一道惊雷,一瞬间将他冰封的心又震开,使得深埋在其中的心事又从裂口中喷薄而出、鲜血淋漓。

    这一世已为他人而活,就剩这一件心事还属于他自己,为什么偏就有人不依不饶、处心积虑地刺探?

    安永气得手脚冰凉,当即脸色苍白地低声问:“这话是谁问你的?”

    崔桃枝见哥哥脸色不好,慌忙撒开手往后缩了缩,小心嗫嚅道:“没谁问我这话,是我……是我回家的时候,一不留神……听见仆从在房下说的。”

    她心虚的眼神和支支吾吾的说辞,欲盖弥彰,只能让安永愈加肯定心中的答案。他径自冷笑着站起身,一直退到屏风旁才开口道:“既然如此,告诉你也无益,还不如等那仆从自己来问我。”

    “哥哥,”崔桃枝见安永生气要走,立刻掀被下榻,追悔莫及地央求道,“哥哥你别生气,桃枝只是一时好奇,随便问问……”

    安永被崔桃枝拽着袖子,一时无法挣脱,只能回过头看着她,寒着脸道:“好,既然你是随便问问,我便回答你——这世上……根本没有沈洛这个人。”

    “哥哥为何这样笃定?”崔桃枝听了安永的回答,反倒有些糊涂,“就算哥哥不认识,这世上那么多人,难道连个同名同姓的都没有吗?”

    “同名同姓不难,一模一样也易,只是那一个人,我不认识。”安永回答桃枝也回答自己,哀莫大于心死。

    少不经事的崔桃枝被安永眼中的哀伤吓住,指尖一颤丢开了手,眼睁睁看着哥哥决然离去。

    安永一路疾走,飞快地出了嘉福殿,在穿过廊庑绕过殿柱时,一道人影却不期然闯入他眼中——尉迟奕洛瑰竟然一直靠在殿外的玉石阑干旁站着,借着月光默默注视着自己。

    瞬间的震惊过后,安永心头立刻涨满怒意——如影随形地刺探、要挟、控制,然后施加羞辱,这人为什么偏偏就不肯放过自己!

    而另一边的奕洛瑰借着晦暗的月色,远远望着一脸愤怒的安永,心头一瞬间同样是思绪纷乱,理也理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近地看过他了?为了履行诺言,他硬是按照哥哥的要求将自己禁足,只能在奏章的字里行间,零星拼凑出他的音容笑貌。

    也许是因为白天与哥哥怄了一场气,接着碰上崔桃枝动了胎气,种种风波又乱了他心池,才会使他自欺欺人地下旨封崔永安做了侍中,又自欺欺人地站在这里“躲”着他。

    为了这一刻的照面,他矛盾了多久、犹豫了多久、又期待了多久?在与眼前人四目交接的一刹那,竟然全部都忘记了。

    奕洛瑰心中挑拣过数十种开场白,然而此刻方寸已乱,紧抿的唇一张开,冒出的话仍一如往日地充满了嘲讽:“这么快就出来了?看你现在的脸色,似乎是不大高兴。你们中原人的兄妹情分,还真是淡漠啊……”

    “是,微臣与妹妹的情分的确比不过陛下——哥哥做祭司,弟弟继承王位,兄友弟恭和乐融融……”安永在月下满脸苍白地望着奕洛瑰,一向温和的五官忽然摆出讽刺的表情,嘴里也跟着冷笑起来,“不过关于陛下您的部落,微臣倒在书中读过一段有趣的记载——柔然历代的首领之所以会选长子做祭司,其实是从杀首子祭祀的风俗演化而来。至于为什么要杀第一个孩子呢?那是因为贵部落民风剽悍,新婚妻子的贞操和第一个孩子的血统,往往都很可疑……”

    安永的话让奕洛瑰瞬间勃然大怒,想也不想地冲上前去,扬手给了他一记耳光。

    这一记耳光使尽了全力,让安永耳中有片刻失聪,他撑不住跌在地上,许久之后才从嗡嗡耳鸣中找回听觉,歪歪倒倒着从地上爬起来。安永强迫自己直起身,抬起眼正视奕洛瑰,想扯出一丝不认输的笑,嘴角刚微微一动,却立刻就有一股咸腥的液体涌了出来。

    奕洛瑰冷眼盯着半边脸肿胀的安永,咬着牙按捺住心中一阵阵紧抽,厉声警告他:“你出言辱我母亲和哥哥,这已经是最轻的惩罚了!如果你管不住你那一口伶牙俐齿,我可以帮你一颗一颗拔光它们。”

    “呵呵,谢陛下宽宏大量,饶微臣一命,”安永在月下目光冰冷地与奕洛瑰对视,强忍住牙根上的剧痛,一字一顿道,“微臣出言不逊,辱了陛下的家人,受这一巴掌是罪有应得。只是新丰城破之日,微臣的长妹投缳自尽、小妹被迫入宫,陛下所赐又叫微臣如何回报呢?”

    这一问让奕洛瑰无言以对,脑中一片空白却偏偏听见心底有一块地方,在这一瞬间低微却清晰地破灭。

    作者有话要说:这周没有榜单压力,但我还是会努力更新哒,活活~~

 31第三十章 泗州

    甘泉宫中,神官将帛巾从银盆中拎出,绞干,仔细为尉迟贺麟擦拭伤口上的血渍。胳膊上的伤口因为白天的挣动又迸裂,正汩汩往外渗着血。神官看不过眼,一边伺候一边无奈道:“殿下何必如此自苦,眼看快愈合的伤口,这下又开裂了。”

    尉迟贺麟懒懒靠在榻上,满不在乎地回答:“我身上的伤口一向愈合地慢,早习惯了,何必小心伺弄它。”

    神官抬头看了尉迟贺麟一眼,对他自暴自弃的说辞不以为然:“连殿下都说这样的话,却叫下官如何自处呢?”

    贺麟听神官如此说,下撇的唇角这时终于上翘,不由地伸出手去替他抚平紧蹙的眉心,碧绿的双眸中尽是温柔之色:“好了,我知道你的心。”

    神官目光一动,复又低下头去,将帛巾浸入水中清洗,径自有一搭没一搭地抱怨:“这里的气候反复无常,也不利于殿下的伤口……”

    就在二人闲话时,殿外忽然传来一声唱礼,报知天子摆驾甘泉宫。歪靠在榻上的贺麟听见,立刻坐起身来,示意神官退下。神官抬眼一瞥,有些没好气地站起身,空着两手走向后殿回避:“我不替你收拾,就要让他看看……”

    贺麟看着神官的背影,只是无奈地笑了笑。

    这时就见奕洛瑰满脸失落地缓缓走进大殿,当他看见哥哥半裸着上身坐在灯下,正费力又笨拙地将白纱带往胳膊上缠时,黯淡的双眼立刻闪烁出心疼又惭愧的光。他慌忙走到贺麟身边跪下,低头按住他的双手,呐呐道:“哥哥……是我错了。”

    他能应这一声错,就是已经拿定了主意,无论心中多没着落,眼下都已顾不得。他伸手从贺麟的伤口上沾了一点血,轻轻抹在自己唇上,对哥哥歃血起誓:“我尉迟奕洛瑰,从此不会再与哥哥争执,若违此誓,必遭神谴。”

    贺麟闻言反倒笑了,伸手拉奕洛瑰起身,轻声道:“亲兄弟间小打小闹,何必起如此重的誓。”

    “只要能与哥哥同心,起多重的誓都不为过。”奕洛瑰垂下眼,亲自动手为贺麟包扎伤口。

    贺麟在灯下看着一脸颓唐的奕洛瑰,心情忽然颇为复杂,终是忍不住开口问:“你真的想通了?不会在把那个中原人挂在心上?”

    奕洛瑰沉默了片刻,漠然答道:“不会了,之前是我糊涂,才会心生妄想。直到今日幡然醒悟,才明白这份妄想的可笑。”

    “你明白就好,”贺麟心中蓦然一动,暗暗打定主意,嘴上却问道,“你打算如何处置他?”

    “这人身上倒还有些本事,我会差他离京,前往各州各地治水。”奕洛瑰一径为哥哥绑好伤口,才又道,“盛乐城年年干旱,兴许我们也可以派他去。”

    “不可,”贺麟蹙着眉一口拒绝,怫然不悦道,“此人非我族类,怎可让他深入云中盛乐?派遣到中原各地治水倒也罢了。”

    奕洛瑰这次果然不再违逆哥哥,点头依言道:“这按哥哥您的意思吧。”

    这夜安永半边脸肿得老高地出宫回府,可吓坏了崔府上下,崔夫人看着儿子脸上的五指印,气急败坏又疑惑地问:“不是说桃枝那丫头身子不舒服么?她病了就治,治不好也是拿太医问罪,为什么反倒是你被掌掴?”

    安永不好回答,尴尬地摇了摇头便躲进自己的院落,在伸着脸让冬奴上药时,暗自心想:今日豁出去和那皇帝吵了一架,也不知要受什么责罚,希望不要连累到其他人才好。

    却不料这一次奕洛瑰竟意外地大度,转天只是降旨命安永前往泗州治水,对他的忤逆犯上倒是只字不提。安永如蒙大赦,赶不及令冬奴打点了行李,领着敕令打宣阳门出城扬长而去。

    泗州位于泗水下游,汴河之口,自古便是中原襟喉、南北要冲。这一程跋山涉水,安永每天高卧于车厢之中,翻阅着从工部调来的资料史籍,对着泗州城的平面图忍不住大皱起眉:“这样的地势,迟早要被洪水淹没。”

    在一旁伺候的冬奴听见安永这话,不禁讶然问道:“真有那么险恶?难道连公子您也没办法么?”

    安永倚在靠枕上,支颐叹道:“有什么办法可想?筑堰、修石堤、建月城、加固城墙,甚至填土抬高全城的地基,办法都被前人用完了,还是无法阻止洪水连年灌城。我又不是神仙,回天乏术。”

    冬奴一听便急眼,按捺不住愤愤道:“那官家还派您去那儿治水?万一治理不好就要降罪,他是故意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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