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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小恩在换牙,这次不能陪妳一起玩了。」
他撑开男孩的口,伸指去探那松动的牙床,男孩病得迷迷糊糊,张口咬了他,他指上被咬了好深的齿印,看着都觉疼,但是他没生气,拔了那颗牙,温声细语地连连安抚。「好了、好了,没事了,小恩乖,漱漱口,吐掉——很好,我们再吃点粥好不好?」
第十一章
男孩才吃了两口,又紧闭着嘴,怎么也不肯再张开了。
他便搁着,隔了一会儿再喂上几口,粥凉了、糊了便重新煮过,一整日不厌其烦。
她想,心情或许就是在那时,起了些许微妙变化吧。
因为羡慕,所以起了嫉妒,感到不平。
那个人……大家明明说,那个人是她的未婚夫,他要疼的人应该是她才对,为何她从不曾有过这般待遇,她应得的宠爱、包容与耐性全都被别人占去了!
她讨厌男孩,而且开始会在私底下找他麻烦、欺负他。
有一回,严君离让他们在园子里玩,她已记不得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总之一个不留神便摔进池子里去了,男孩伸手想拉她,正好她的惊叫声引来屋里的未婚夫,她那时也不知想什么,一个冲动便脱口而出——
「严知恩推我!」
她以为,让人觉得他是个闯祸的坏孩子,那样未婚夫就不会再喜欢他。
可是,那个人只是代为道歉,直安抚她说:「对不起,是我家小恩不好,妳别哭了,让奶娘带妳去换身衣裳好不好?」
然后,严老爷的惩处却让他挡了下来,说的又是另一番说辞。「我相信小恩不会做这种事。当然,也不是在说岚儿撒谎,只是事发突然,以致让她产生一些错误认知。」
男孩还在呆呆瞪她,无法反应。男人以为他吓坏了,反而连连安抚他。
即使受伤的是她,还是没有得到像男孩发烧那时的待遇,男孩依然被护着,并且,不曾减少一分一毫的宠爱。
然后一回、两回、三回,严君离都没有动摇一丝对男孩的喜爱与信任,永远相信,他的小恩是个好孩子。
弄到后来,她没有成功得到未婚夫的关爱,连男孩也不喜欢她。
她以为自己是讨厌男孩的,一直到十五岁那年——
严君离卧病在床,她前去探望,那时,严知恩在一旁照料,她看见他的动作有多轻巧温柔,像是护着什么绝世珍宝,甚至——倾下身,脸庞轻轻贴在熟睡那人的颈侧,流泄依恋。
那样的守护姿态,绝对不是对待一名兄长该有的!
她大为震撼,也是在那时正视了自己的感情。
童年时诬陷于他,争取严君离的目光,那是孩子似的争宠;后来慢慢的,每回挑衅他,也许就是下意识里,察觉他看严君离的目光过于专注,她想争取的,其实是严知恩能回头,也用那样的目光看看她,否则,每回被他的冷漠态度气得哭了,她也不曾去找严君离告过状。
她知晓他的隐匿私情,却从来没有说破,故作无知。
他离开严家三年,她本已死心要嫁严君离了,谁知他无预警地又回来。
从他出现在她身边开始,她其实比谁都清楚,他并不是为她而来,他诱她,只为破坏婚事,不让她嫁成严君离。
可是她还是心甘情愿往下跳,这男人她想了一辈子,为什么要放过?
他说她不知羞耻,但她追求所爱,有什么错?命运对她也没多公平,她嫁的人由不得她作主,她只不过想争取一点点自己想要的幸福。
是,她是利用严君离,拿他当挡风墙,可这天底下,谁不自私?谁不图自身私欲?他若不自私,就不会来招惹她,以求达到自身目的,他自个儿又清高到哪里去?
严君离也一样!表面上是仁厚宽容,心里又何尝不偏私,一心只为那个人?
说好听些是帮她,事实上他娶她,还不都为了保全她腹中那个人的骨肉!
她骗了严知恩。严君离在病中,口口声声喊的全是他的名字,字字凄伤,万般不舍,她瞎了才会看不出那是什么样的感情。
他也虚伪,他也在利用她、利用这桩婚姻让严知恩断念,就像幼时她落水的那一回,表面安抚她,心却是向着严知恩。
他们一个是她献上童贞、全心深爱的男人;一个是她托付终身、共偕白首的丈夫,可是谁又真正珍惜过她?
心爱的男人对她不屑一顾,她的丈夫心里也没有她,她未来的人生,注定只能守着凄凉空闺,度此余生,他们就没亏欠她吗?
她算什么?说穿了不过是这两个男人扭曲畸恋下的牺牲品,一生全教他们给毁了。
为什么她必须得到这样的对待?不,她不甘心,万般地不甘,怨恨丛生。
她若不得善终,那也决计不放这两个男人逍遥快活!
「大夫说,妳该放宽心,好好静养。」严君离进到寝房来,好言劝着床榻上形容憔悴的妻子。
他虽不是大夫,也明白心头郁结,喝再多的药也难治心病的道理。
她始终无法放开心胸,这大半年,她病情益发沉重,不曾有过起色,上回大夫前来,已然直言,再这么下去,是她自个儿往死里钻。
「我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只要闭上眼,我就会想起他对我、对我做的那些事……我对不住你,没能守住清白……」
严君离叹息。「这事早已过去,我也没再提起,妳又何必往死胡同里钻?」
但是她恨!她不甘心,夜夜抑郁得难以成眠。
「你不相信我,对不对?你不信他会做这种事……」
他沉默着,没应声。
这代表——她说对了。严君离从来不曾真正信了她。
「我是你的妻子,你为何不信我?这种事、这种事——对一个女人的伤害有多大,能胡说吗?我恨他!但是我更恨你!你是我要倚托终身的男人,却连你也不肯挺身护我,一心偏袒于他,任我蒙受屈辱,严君离,你怎对得起我?」
「……这事,我们别再提了好吗?」
「呵……不提,那我的公道,谁来讨?」她抹抹泪,眸底闪过一抹恨意。「这事,我原本不打算说的,可如今,不说是不行了。」
「青岚!」心头涌起不安,他下意识地想阻止,不让她说出那些他可能无法承受的话语。
袁青岚不理会他的拦阻,铁了心要伤害他,让这两个男人,陪着她一同万劫不复。
「你不相信他会这么做,好,那我就给你相信的理由——他爱你,不是兄弟情谊,是抵死痴狂的那种。很讶异?不敢置信?!这就是事实!他爱得疯狂,失去理智、入了魔,为了得到你,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包括最初诱惑我,企图破坏婚事,也包括——后来存心毁掉我的婚姻,让我无颜面对你,这样,你肯信我一回了吗?」
「……」严君离哑了声,被扼住的喉咙,吐不出完整字句。「不是……小恩他、他不会……」
袁青岚是铁了心要戳破这道他费力维持的虚伪假象,不顾他的拦阻——
「不要再自欺欺人,你心里是知道的,不是吗?否则,你为何赶他走?不让他再接近你,不就是为了保护他,不让他再沉沦下去,执迷于对你的畸恋?
「但是你真的了解他吗?不相信他会推我入池、不相信他会在背地里欺我、不相信他会禽兽不如地凌辱嫂子……如果那些都是为了独占你、不允许我靠近你,你还能信誓旦旦说不可能吗?我劝你,还是防着他点吧!他这人不择手段,连人命都不看在眼里的。」
「话已至此,你若仍是不信便罢,但是严君离,我要你记住,若我因此送了命,他是凶手,你的溺爱纵容也是帮凶,纵容他为所欲为,无视我的委屈,是你们——一同将我逼上绝路!」
字字控诉,句句血泪,掩藏着底下,玉石俱焚的决绝。
她轻轻地扯唇,将那抹扭曲诡笑,抿进泪光里。
多年前,她诬陷于他,他甚至不需解释一句,严君离便信他。这一回,她抵上了命,偏要冤他个百口莫辩、死无对证,她倒要看看,这一回,严君离是否还能一如既往地信他!
心念一旦动摇,阴影便会渗透,如影随形,一生背负着人命,他们还能如何心安理得,相知相守?
严知恩,你错了,错在不该小觑女人,尤其是由爱生恨的女子,你今日的羞辱,我要你用一辈子来还!
为何赶他走?不让他再接近你?
严君离倚窗而坐,闭上眼。
夜阑人静后,白日里与袁青岚的对谈再度涌现脑海。
不就是为了保护他,不让他再沉沦下去,执迷于对你的畸恋?
袁青岚的话,他一字也驳不了。
他确实早已知晓,也确实是为此,才不能再将小恩留在身边,继续让他产生那些近似爱情的错觉。
在父亲对他下手前的一个月,是小恩十七岁生辰,他们喝得很醉,缠闹了大半夜,才迷迷糊糊地一同睡去。
小恩以为他醉了,但其实没有,他还有一丝清明神志。
「一辈子陪着你,可好?」
半梦半醒间,他听见耳边,有人徐缓地,这么说着。
当然好。他想回应,但是还没来得及与困倦感缠斗完毕,那道声音又低低浅浅地响起——
「让我爱你,可好?」
什、什么?他说的,是手足间的那种吗?可那过于柔软的语调,分明是情人间耳语的温存情韵。
「我会用生命保护你,永远不要赶我走,让我陪你、让我爱你一辈子,好不好?好不好?」
他震颤得不能反应,感觉到那双手握住他,移向心口。
「允许我把你放在这里,一生,一世,好不好?你不说,我就当你全允了。」
倾靠在他胸前的身躯移动了下,一抹温热吮住他唇瓣,他惊骇得连想都不敢去推想那是什么,神魂震麻,无法呼吸。
这就是——小恩看待他的态度?几时开始的?他竟毫无所觉。
他不敢——或许说,他根本就没有勇气面对这个事实,更不敢去想,一旦说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