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滟湄漪默然,她从来都不是能言善辩之辈,在深宫之中二十载,从来都是能不说的话就不说。
旁人或许认为她暴殄天物,浪费了一副天生的好嗓子,事实上对她而言确实没有什么好说的,更加没有……值得诉说的对象。
“以前景阳王族的首级威慑叛乱分子,此举太过血腥残忍,并非明君所为。”哪怕全场的官员都不忍滟湄漪落入口舌难辨的境地,但是真正敢于在这个时候替她解围的也就只有一个人,羽缴将军卓寒青。
他对滟湄漪深重的情谊,天下皆知;他待滟湄漪坦诚的胸怀,更是天下皆知。
坦坦荡荡,一片赤诚,也只有这样的一个人才有开口的资格,也只有他的话,滟昊泠多少才能听进一二。
“以元帅之意,那又该如何?”滟昊泠反问,他当然不是就此承认自己的错误,只是将这难题原封不动的扔回去罢了。
卓寒青他与滟昊泠从来都是政见不合,只因为彼此之间从来就是站在不同的立场上。
卓寒青此生唯一忠诚的主子,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成了定居。无论滟昊泠本人如何惊采绝艳,终究是无法改变了。
当面与他对抗已不是头一次的经历,于是卓寒青照旧不卑不亢,“自古以来,对付叛乱的办法就是以雷霆之势镇压,绝不姑息。”
“这么说,就是出兵了?”要镇压,就需要军队,这是谁都明白的浅显事实。
“叛乱已经波及石壕村周边,如此态势之下,决不能再听凭其扩张。否则就不仅仅只是景州一地,汐蓝全境都会受到叛乱威胁。”
随着卓寒青的诉说,朝中所有人都白了脸色,既然能够入朝为官,就当然不是蠢人,谁都明白元帅不是在危言耸听。
“镇压就免不了要开战,就免不了要流血,就免不了要死人。”滟昊泠缓缓的说着,也不管底下人是不是瞠目结舌,也不管这样的话是不是适合从他嘴里说出来。“朕,于心不忍啊。”
于心不忍的人回想起砍别人的脑袋用以威慑?
天于心不忍的人回掀起七界战乱?
于心不忍的人会征战沙场?
“元帅方才说枭首示众这个做法太血腥,怎么朕觉得镇压的形式更加残忍?”滟昊泠缓缓摇摇头,至少从他的动作看上去,是真的悲天悯人。“无论怎么计算,也是镇压死的人更多啊。”
卓寒青气的咬牙切齿,滟昊泠这分明就是无赖,分明就是狡辩,但是从表面上听上去又是无懈可击。死人的数目?不错,两相比较之下的确差别甚大,也确实令人反驳不得。
“皇上,这不是死人的问题。”燕归愁开口了,再怎么说景华瑞与自己之间也有一层不足以为人道的关系在内,虽然在自己心中,他死不足惜,但是死无全尸,头颅还要在风吹日晒之中用以示众,这就有些于心不忍了。为避免日后夜不安寝,该说的话免不了还是要硬着头皮多说两句。
方才他不便开口,是苦于没有合适的机会,现下太后滟湄漪都出面了,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实际,他若不懂得利用,岂不是傻子?
“石壕村既然发动叛乱,受到镇压也是天经地义,只怕叛乱分子自己心中也早已做了心理准备。但是用景阳皇族的头颅示众,看到这一幕的还会有不少普通老百姓,这……是在会给普通民众心中造成暴政的阴影。”
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本就不赞同这一举动的官员们,纷纷颔首说是。当然了,不排除他们仗着滟湄漪撑腰这一可能。
“暴政就暴政罢,朕从没说过自己是仁君。”滟昊泠这一句话,彻底覆灭了所有人的希望。
他根本就不看母亲哀怨的脸色,一句话一锤定音,成了今日朝议的定论,“朕意已决。谁也不用多说,就此退朝。母亲也辛苦了,早些回宫歇息罢。”
第六章——婉转心迹
群臣退下之后,北冥城的议事大殿霎时失去了那份令人禁不住跪拜的煊赫之气。空荡荡的看着冷清,也有些渗人。殿宇太宽阔,也太空旷,自身一道小小的人影处在其中,就像是要被吞噬一般的渺茫。
仿佛坟墓一般啊——
从来都是貌合神离的母子,破天荒的第一次有了相同的想法。
七界之中的皇族王家,要说亲情,大概是最遥不可及的东西。但是那些算计的倾轧的鬼魅的想法,往往都是藏在如花般温婉明媚的笑容之后,无论心中是怎样恨不得将对方碎尸万段,表面上依旧是亲切的仿若蜜里调油,化也化不开。
这是生存之道,谁都明白,谁也照做。
时间唯独滟湄漪母子不同,便是连在人前演戏的兴趣都不曾有。平常疏疏淡淡,今朝更是针锋相对。
至于如此小题大做么,不就是那一日在荷花池畔问了她本不该问的问题。事关烈烟身世,要不是那一日他的心情也恶劣到了极点,才懒得问这个所谓的母亲。
空荡荡的殿中,母子两人隔着空荡荡的空气两两相望,包括彼此的眼神在内,都是空的。
官员们早已退下,即便舍不得滟湄漪举世无双的姝色,但是先前的一幕,那些言语之间往来的刀光剑影还是令所有人都被生生激出浑身冷汗,只怕一不留神就会被卷入内,平白而莫名的成了牺牲品。所以,在舍不得也要舍得。
况且身不得又能怎么样,滟湄漪是当朝太后,比之云端的仙子更加渺茫。相较而言,还不如家中新纳的那房小妾来得实在。好在汐族人人貌美,小妾的容貌自然也是不差的,最可贵的是温言软语予取予求,想通了这一层利害关系,官员们的不舍又退了几分。
迟迟留到最后的还是那两个人,汐蓝仅有的两位元帅。同时晋封,偏偏又是争斗最剧烈的两人。
燕归愁的迟疑当然是为了看看事情还有没有一线转机,自从投靠在滟昊泠麾下以来,这大概是他所接受的最不情愿任务了。拖的一刻算是一刻,想他堂堂大元帅,竟然要去割了囚犯的头颅示众,想想就觉着无比晦气。
至于卓寒青留下的理由就更是单纯,放不下的人始终就是放不下,自从绝漠初见以来,沙漠的风吹起那层面纱露出其下半张面孔——不错,仅仅只是半张,卓寒青就依然深陷下去,整个灵魂都如同被狠狠禁锢,再也摆脱不掉。
沙场上都是手掌千军的任务,此事磨磨蹭蹭的步子就显得更加不协调,尤其是夹杂在一双母子之间,更是可笑无比。然而谁也不想走,都想亲眼看到后续的发展。知道各自被看了一眼,一边是邪魅的嘲弄,一边是轻愁的恳切,燕归愁与卓寒青终究还是站不住脚,匆匆而去。
“母亲怎么还不回宫休息?”高高的台阶末端终于传来了一个声音,不似关切,更像是驱赶。事实上滟昊泠自己也觉得厌烦无比,刚才刚这文武大臣的面,类似的话都说了一遍,她怎么也不照做?
倒是第一次看出,滟湄漪的血液里也有固执如斯的一面。
滟昊泠最不喜欢重复曾经说过的话,也只因为面对的是母亲,他才耐着性子重复一遍。她听了也就作罢,他们之间还是各不相干。至少在这个时候,滟昊泠着实没有心情与她起争执。耐性真是越来越差,滟昊泠自己也不得不这般评价自己。
“事情未完,如何休息?”没有旁观的朝臣,滟湄漪将自称的“哀家”两字都省去了。彻底的革除一切与亲情有关的东西,微末到言语之中都是如此。
滟昊泠终于起身,踏着台阶一步一步的走下来,沉闷的步伐敲出重重的声响,合着心跳更是令人难受。他当然不是徒然有了孝敬之心,不过是想走得近一些,穿透那一层轻雾般的哀愁,好好看一看他的母亲。
“一个毫不相干的景华瑞,值得母亲这般固执?”才问了一句,就明白答案是否定的,彼此之间都明白。“踏足朝堂,母亲当然不是为了无关痛痒的事件。那么让我猜一猜,究竟是为了什么。”
滟湄漪不说话,水红色的双唇维持着自然而美丽的弧度。她的沉默,即是默认了对方的揣测,也是允了他接下来的行为。其实允不允许又有什么区别?人都走到这一步了,什么都不由自主,任她曾经亲手开启预言,风御畅所指的那个灭世之子也不是她滟湄漪。
滟昊泠狭长的眸子里锐光闪烁,想当年他还是襁褓中的婴儿,这一双迥异于汐族柔美的眼睛就不知吓走了多少奶娘。随着年岁增加,他早已学会将情绪与欲望隐藏与眸子的最深处,然而不知为什么,反而令眼眸看上去更加可怖。
一眼接一眼扫过滟湄漪无暇的面容,岁月都分外留情的容颜,滟昊泠却恨不得用眼神在上面深深剜下几块血肉来。“母亲不是个悲悯之人。”随便一出口就是冷冷的论断,滟昊泠倒也并无说错,在某些地方比较起来,她甚至比他还要冷酷。
对待自己的残忍,两人或许都是一样。但是有一点,滟昊泠自认绝对做不到,他不能将同样的残忍用在烈熠的身上,而他的母亲,却是连烈炽也深深地算计在内。
“说下去。”滟湄漪淡淡一笑,只是笑容怎么看也不像是母亲对待儿子,更像是敌手相见时的分外眼红。
滟昊泠依旧还是怔了怔,哪怕是冷酷如斯的笑容,在他的记忆中也是寥寥无几。“既然母亲当初执意要将风族赶尽杀绝,今日就没有道理会对景阳起了恻隐之心。”
这是烈熠所不知道的,在对风族的态度上他们两人每每都会起无数相悖的争执,烈熠口中不说,心头只怕还是在责怪他的残忍。事实却是,这份残忍不仅仅只独属于他一个人,或多或少……也存了成全母亲的心意。
囚禁绝漠的十多个春秋寒暑,依然是一个韶华女子最纤细明媚的时光。
滟湄漪,焉能不恨?
况且她已是一朝太后,当然有权利将这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