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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生会不悲哀。
只是从前他带我游长生城,城中无论小妖或者小仙,对他都毕恭毕敬,发自肺腑。
文劫与舞难等他千年,秣兵历马,同样忍辱负重,却毫无怨言一直追随他。
所以我相信他是一个好尊主,所以心中欢喜他。即使他反复无常,即使他动辄残忍暴戾。
我心中一直隐然如此期望。
而他从前同我说过的银鱼与少年的故事,该是说他与迦叶罢。
“小鱼要执着,先抛了手头的物事,然后寻到那人,再快快乐乐的在一起。”
我当时如是说,心无旁骛,不知迦叶是何许人也。
可时移世易,当时天真稚拙的兰草仙童已然长成现下如同市井凡人一般,整日到处臭贫,满口胡诌的白二秀才。
在凡间这二十年来,我见过形形色色凡人譬如朝花夕落,听了成百上千折从未听过的戏本子,酸甜苦辣。摸爬滚打,只遇上这么一个楼熙同我有话讲,在一起过得轻松,原本打算与他插科打诨个几十年待他老去入土,现下却又冒出个桑问。
时不与我谋,桑问身上疑团太多,我心里隐约惶恐不安。
不必在一处停留太久,我还要走到冬寒曾经同我说的极南之地,然后看看手上这命定劫数能不能消去,不能消去也罢,说不定哪日也就早早去见冬寒了。
温泉水清澈,白气蒸腾得我周身活络得很,掬起一捧水来,冷不丁身后传来草叶被踩扁的声音。
“白二,你泡了这么久,该洗得皮也发皱了罢?”楼禽兽声音戏谑,低低传来。
我转头递了个眼色与他,“衣冠禽兽,不知礼仪廉耻,非礼勿视呀非礼勿视。”
楼熙站到我身边的大石上蹲着,从上看我,我也索性大大方方抻直了四肢让他瞧个彻底,他终于一脸兴味索然,“嘁,本世子才不稀得瞧你,白二你也不见得是甚好货。”
他说着眼光一转,便瞧到了自己足下大石上的划痕,与我刻下的字迹,似乎愣住那么片刻,才又开口,“夜兮白,哥舒让?这谁呀?什么怪名字?你相好?”
他又讪讪挠了挠头,自说自话,“不对,相好该不是两个。嗳!白二,这到底谁呀。”
我再无耐心,从泉中起身,水珠哗啦滑下,我正视楼熙,“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是谁?”
他一脸诧异,似是不明我话中含义。
我扯过他脚下踩着我的衣裳囫囵套上,转瞬间又换了一副脸,笑嘻嘻道,“同你开玩笑,对了,楼禽兽,今日出门,该是你做饭罢。你就好意思将桑公子置在那处独自一人,屁颠颠跑来同小爷共浴么?”
楼熙啐我,“放什么狗屁。本世子才不稀得……”
我摆摆手打断他的话,又爬上岸径自穿上长裤外衫,连水都懒得拭,继续卷起裤腿,朝他道,“那待会儿你一个人吃狗屁,桑问同我吃饭。”
第41章 二醉
其实这正月踏青本就甚为怪异,现下又多了这么一个雪中奇葩,我心里倒生出许多无所适从来。
走到原先那处草地,抬头看谷顶的天,依旧落着雪花又瓦亮瓦亮,既怪异且冲突。
桑问支着头侧身看我,面前火堆烈烈,手中松枝转动,烤的鲫鱼稣香金黄。
我撩开衣摆坐在他脚边,咧开牙花子笑,“桑公子这是白日生火,不怕起灾?”
桑问哂笑,“好歹不是白日宣淫。”
后头传来草地窸窣声,是楼熙慢腾腾晃荡过来,桑问连忙朝他招手,“快来快来,我记得还搜罗了两壶好酒在你包袱里,方才寻了半天怎么也没瞧见?”
气氛瞬间僵持不下,不知为何。
我鬼使神差伸手撕了一瓣火堆边的烤鱼,囫囵吞了下去也没顾咬不咬着舌头,最后手指头再皮厚也还是给燎起几粒晶莹剔透的泡来,嘴巴里只有烫跟松香含糊混在一处。
楼熙坐在桑问另一边,有些难得沉默,见我在一头嘴巴里都快烫熟了涨红一张脸也闷声不吭,眼中只闪了一星亮光,又熄得半点儿不剩。
桑问依旧堆着一脸笑,让人捉摸不透。
约莫是气氛太过沉闷怪异,楼禽兽低头骂了句娘,又伸手从桑问身后探出两只紧盖着的白玉小壶子,脸上又忽然露出笑来。
“都说喝酒活络气氛,来来来,今日趁着三人,好生喝上一壶,心里添了什么堵什么愁都一气解了。”说着自己开了一壶的封,兀自灌得满脸都是。
二世祖果真二世祖,还暴殄天物。
自当初八极宫被一杯果酒灌醉之后,小爷就没再碰过这黄汤猫尿。
现下楼熙说得突兀,做得更是突兀。我摆了摆手,“喝酒易误事。”
不想桑问突然也说了句同我一模一样的话。
于是场面更加怪异。
桑问这时又忽然接过楼熙手中另一只壶子,轻轻巧巧拔开塞子,又从包袱里摸索出两只精致酒盏招摇摇拈在手上,蓦然笑得妖冶,“白公子,我们来行令?”
我摇头,“不会。”
桑问挑眉,“那作流水词儿轮着喝?”
我继续摇头,“不会。”我作的那档子淫词艳曲放到桑问面前,照楼禽兽宠他那个度,保不住会一棒子抡死我。
“你做饭?”
“不会。”
“包袱里有牌九,咱们来?”
“这个真不会。”
最后桑问咬唇,“那白公子会什么?”
我如实答道,“打双陆,胡诌。”
桑问俊脸一皱,眉梢瞬间风情万种,“常言道一壶浊酒喜相逢,那就还是来喝杯酒罢。”
说完他便举樽倒了一杯递与我,楼禽兽继续在边上闷头大发财也不来阻止一下,我面上讪讪不过,他这般盛情实在不好推拒,只好接了过来,咬牙一口气将那杯子酒譬如砒霜鹤顶红咽了下去。
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味儿,只觉得一股热辣辣灌下去什么感觉也无,想来该是好酒,小爷却终究还是同楼禽兽一般暴殄天物了一回。
我果然是个一杯倒,眼中瞬间朦胧起来,眼皮子打架半星也不受控只想阖在一块儿好生睡一觉。
隐约瞥见桑问笑脸嫣然,声音轻轻飘飘,“这孩子果然醉了呢,你说是不是呀……”
他漂亮的嘴唇一开一合,我想偏过头瞧瞧楼熙听见桑问在我面前叫这一声“舟”是个甚表情,却怎生也偏不过去。
最终同当初在八极宫时一般,眼前一黑,人事不省。
后来想想,草生里独二次醉酒,我都错过许多好戏折子一般纷繁杂错的段子故事。
我至终醒来时,头顶天空早就换上一副朗夜模样,只是依旧落着眼见着的大雪,我身上有些凉,身子犯懒又不肯动,微微睁开一丝眼缝瞧瞧周围权当醒来。
这一瞧不打紧,就是半口气差点上不来活生生要噎死我。
身边不远篝火熄得还差些暗红隐然,旁边滚着两条瘦精精,伶仃仃的身子。
其实也不算都,楼禽兽还算衣冠整齐,只上身露出大片胸膛,桑问倒是脱得很干净,伏在他身上,发丝铺在楼熙身上,嘴唇贴在楼熙脸上,篝火映照之下,妖冶惊艳。
楼熙也一脸烂醉形容,瞧着也只比我稍稍清醒一些,他看着桑问在他身上乱摸乱爬倒是十分惬意,只偶尔叹息一声。
因着隔得不大远,我也没怎么闹出动静,篝火快熄灭的噼啪声里,楼熙似乎呢喃了一句话。
“小白……”
我闭上眼睛索性睡过去。
往冬寒所说的极南之地还有漫长路途,我不急,哪一日,还会有人同我相谈甚欢。桑问大致身份我也约莫摸着了个底细,只是楼熙,不对,阿玉,你此番情景,是对他泥足深陷。
可以理解,无法原谅。
第42章 干系
桑问同楼熙那厢约莫又翻滚了好一阵子,之后忽然有草地上枯叶被压碎的声音,一阵一阵传来。
我偷偷睁开半丝眼皮子,朦胧里瞧见桑问半扶着楼熙摇晃着身子朝温泉方向走过去,楼熙醉醺醺一步三颠倒,几乎将整个身子挂在桑问身上。
我闭上眼睛,心里长嘘一口气,照楼熙这怂货样儿,大抵是妖精打不了架了,挺好,挺好。
呼出一口浊酒臭气,我翻个身又闭上眼睛。
可惜翻来覆去还是头昏脑胀,心头上又如同黏上半团年糕,一通搅和下来,我直犯恶心。
这时有人拍拍我的背,轻缓又漫不经心,桑问的声音在头顶闷闷响起,“别装,我知道你早就醒了。”
我仍旧装模作样打鼾,桑问似乎又笑了一声,“舟不在,你放心,我现下疲得很,也没空同你打机锋。”
这厮既不靠谱,且不好打发,小爷此刻还真宁愿他们去温泉妖精打架处处翻红浪。
不过我还是一个兰草打挺翻起身来,正对着桑问阴阳怪气的脸,索性也不再同他充二五八万,“你想怎么样?”
事后想想我现今这番景况真是不够虎,对待狐狸狡狯,你得用恶狼利爪,不论他是否设计于你,先挠上一爪子总没错,与虎谋皮本身就是个凶险活儿。
桑问盘腿坐在我面前,指着下巴道,“夜兮白,你整日琢磨个假脸皮子,难道不累么?”
他唤我夜兮白,证明他早就摸清我老底。
输阵不能输气势,小爷当即从后脑勺枕骨下头拔出两根血淋淋的银针,收进旁的穴位里,又揉揉许久未曾改换过的脸蛋子,朝他嘻嘻一笑,“你瞧,现下我俩长得可像是一对双生子?”
桑问不置可否,悠然散漫,“我俩应当算是一对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那种才对。”
“那我所料不差,你果真是迦叶?”
桑问洒然一笑,故作高深,食指并在唇边“嘘”了一声,“我说出来就无趣了,不如你猜。”
猜你姥姥啊猜!
不过我从容大度,不与这个没智慧的假秃驴计较,“和尚不是都六根清净,不近色相的么?亏你还是个修为高深的尊者,当初不会是靠爬那些个神仙后庭爬上去的罢?”
我这番话说得歹毒,桑问却不以为忤,反而笑着摇了摇头,“如你所见,我委实是个实实在在的凡人。”
我嗤笑,“虽则小爷不务正业,你也别诓我,迦叶怎么可能是凡人。”
“我是迦叶,却也不是迦叶。不知你有没有听过迦叶三千法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