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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无礼,而且无赖,还小气得紧,我便是看不得阿玉同容泽两人甜甜蜜蜜地小俩口一家亲,还没成婚就如此亲近,羞也不羞,果然是个嫁不出去的大家闺秀等不及要老牛吃嫩草了么。
今日我已然好生耍了一番无赖,也不想看阿玉的脸色,心里直呼爽利,终于出了这些日子一直憋着的一口鸟气,将我关起来罢,把我同冬寒一起关起来。
拉过四五个侍官问起,才得知水牢的位置,偏我不识路,七转八转了许久才寻到那一处。
我从来以为,除了我与冬寒相遇的地方,八极宫里再没有这般阴森的地界儿了,就连水牢外间我也嗅得到那股子浓重的血腥味。
冬寒在这里。
我推开守门的将士冲了进去,水牢只有一间,却阴森宽阔,绿白绿白的荧光倒映在牢房顶上,投出森然光圈,巨大的水池里的水浑浊腥秽,隐隐看见有个瘦弱的身影被吊在偏僻角落里,膝上仍旧有灰红斑驳的血迹,粉白衣衫已然辨不出原先样貌。
我蓦然鼻尖酸疼,喉间哽塞,淌过了齐胸前的污水,慢腾腾挪了过去,用最轻微的姿势小心翼翼抱住那人瘦弱的腰, “冬寒,小白来了。不怕啊,不怕…”
最终还是瘪着嘴哭了出来。
第21章 对峙
污糟的头发或者干裂的嘴唇,却丝毫也不影响冬寒的美,他张了张口,声音嘶得不成样子,“本来就不怎么好看,这么一哭…还真挺丑。”
阿玉也说过这一句,当时的我被冬寒割伤了脸,心里还同那粉衫子的漂亮小童子不共戴天,现下他却成了我的至交好友。我眼泪哗哗地落,踮起脚来用力扯着拴住他的绳子,“你才丑,不止丑,还臭得很。”
绳子磨破了冬寒的手,有些皮肉粘连在了一起,像极了他被发落到夜央殿时,我第一次去寻他说话的模样。我狠狠心,把绳子从他手上扯了开,他约莫是没力气疼了,一声不吭。绳子将将松下去,肩膀上便忽然一沉,是冬寒全然不着力的压在了我身上。
我托着他在污水里淌着,“以后莫要在阿玉面前说傻话了。”心底里轻轻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背着他,生怕他伤口落了一丁点水去,这厮看上去同我一般瘦骨伶仃,却没想还真真是有二两骨头,重得很。
“小白,你心里不快活,是么?”耳边响起他虚弱的声音,我抬起头,额前碎发挠得脑门儿极痒,我却伸不出第三只手来抠一抠。水牢幽深的窗外,是黯淡的冷辉,西海里的夜总是来得很早,不知为何,我忽然想到阿玉反复无常的性子。
快活么?一百来年里,一想到阿玉,满脑子便是他妖娆的笑,身姿轻盈翩跹,声音轻佻无匹,尾音会上扬,有时候还带着颤儿。极少数认真的时候便是给我穿衣或者梳头,他指尖有些凉,也不爱吃饭。
总是揣着满满一小袋锦缎包着的车厘子,偶尔跳在我夜央殿里的凳子上,“咯吱咯吱”的用指尖从袋子里挑出来一颗一颗的车厘子,吃得果汁四溅又优雅得体,偶尔还塞一个在满嘴糕点的我嘴里,看我本来就鼓囊囊的嘴被塞得毫无余地,再也容不下一个哪怕一个果核儿时,他便笑得欢畅。
可惜他不是我一个人的阿玉,虽然我也不知这心思是何时生出来的,可它却是实打实的生了出来。
于是我尽量放轻松了语气,同冬寒说,“我很快活,不止是因为他将我自地府里带出来,还因为他是给我名字的人,替我梳头的人,教我用筷子吃饭的人,对其他人凶,却对我笑的人。”
背上的冬寒身子微微僵硬了片刻,随即默然不语。我趁着说话的空儿,已经淌过了池子,衣服业已湿得差不多,待背着他坐上水牢池子的边边上时,除却面色红润,气血正常,这一遭下来,我同冬寒已经是差不多的蓬头垢面。
我不会法术,身子里也没有仙灵,当初死了的铜铃眼嘲风说的劳什子佛气我是一星半点儿也感受不到。
所以除了探起还算干净的衣袖擦擦冬寒的脸,旁的渡用仙灵之类我完全做不了。
冬寒瞧上去很虚弱,我摸了摸他的脸,冰凉冰凉,便一把撸起了他湿漉漉的裤管,上头已经叫污水染成了泛青的模样,有股子水腥味儿,待我撩开,却见他一双腿已然被泡得皱白皱白,没得一丝血色。
我有些忧心,“泡了这么久,会不会出什么事儿?都皱成俩桂花年糕了,你都一点儿不难受么?哪里不舒服,同我说。”说着说着,我眼眶又没出息地红了个遍。
他漫不经心,“鲛人一族的恢复能力都是极好的,这些伤也无妨,小白别担心。”似乎是想抬手摸了摸我的头,手至中路却又垂了下去,毫无力气,我连忙把他扶住,靠在我身边,一边抱着他的手,想给他取取暖。
冬寒转头朝我虚弱的笑了声,转了话头,“小白有没有想过同我一起离开这里?”
我诧异了片刻,想着总不能回答他说想都没想过,只得含含糊糊,“西海里其实也不错,除了天色暗那么一点儿。你知道,外界于我而言,同这里也是差不离的,异乡异客,谁见了我都是两眼一掀,擦肩而过。”
冬寒却突然安静了下来,我转过头,却是他将头枕在了我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似乎太过疲倦,漂亮的眼睛下是隐隐一圈青黛。
冬寒的眼睛同阿玉不同,阿玉的凤眸长而上挑,美得很是张扬跳脱,而冬寒在除了童子形貌之后,少年的眉眼愈发温软,如同我夜央殿水池子里的那枚丑怪贝壳终于张开了嘴,露出里头圆润而泛着荧光的浸月珠。
高高的窗户与门扉里透出的光愈发亮了些,该是月上中天了,阿玉定是在外头应酬着容泽,还有随容泽一同前来的那群白胡子老头。
许久许久,我都快慢慢睡过去的时候,冬寒抬起了头,看着我轻而坚定的说了一句,“小白,同我走罢,螭吻陛下对你的感情,我总是觉得很怪异。”他幽黑的眸子里透着柔和的光,让我差一点便答应了下来。
只是也就差了这么一点,刑房里响起了阿玉一贯好听却轻佻的嗓音,“哪儿怪异了?而且,你这是要把白儿带到何处去?”
我同冬寒齐齐一震,看着水牢门口的方向,阿玉就站在门口,伸手打了个呵欠,不知从哪儿掏出一粒车厘子正“咯吱”的啃着,不一会儿便吐了一枚滴溜溜、圆滚滚的果核出来,嘴边残留着一星红艳艳的汁水。
在我七上八下打着寒噤的心里,他从容的走过来,污糟的地面被他走得如同登基大典般优雅郑重,最后脚步定在了我的面前。
阿玉微微屈了身子,天光一般明媚灿烂的笑颜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毫无表情的冷硬,他对我一字一句道,“你同他走的话,会害死自己的。白儿,即算是这样,你还是要同他走么?”
我不说话,点点头,其实我本来拒绝冬寒的话已经含在嘴边。
此时看见阿玉一脸麻木的表情,我却忽然为自己难过了起来,想到荒废院落里那一副画,心里瞬间直抽得疼…
不知是我眼花还是眼瞎,阿玉细致的凤眸里居然被我瞧见了几分受伤,他撩了撩一丝垂下来的头发,我也趁机挠了挠痒了很久的额头,然后听见他说,“白儿,我会待你好,不养禁脔,不碰容泽,只待你好。”
心里忽然暖热。
可随后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清清脆脆,甚至笑了一下,“阿玉这番话,应当说与那个叫迦叶的听,不是么?”
第22章 禁足
银月冷辉,冷霜漫天里,我被关进了颂禅殿中,美其名曰:禁足。
已经过了大半个月,还是几个月,我已经分不清,颂禅殿里除却文劫舞难还有冬寒时常来探看我,阿玉一步也未曾踏入这里,更何况再来说话。
那夜阿玉面色大恸,一下被我的话震慑住。我心里也是,一刀一刀划过去,涔涔流着血,却又有说不出的快意,我终于说了出来。心里举起的那把刀先划开自己的,剖出心中那枚一直梗着的木刺,然后再剖开阿玉的心口,将那枚刺埋了进去。
冬寒看着我的脸色,一下也灰白了脸,踉跄过去直直拖了阿玉的袍子,依旧哑着嗓子,“陛下,是冬寒错了,是冬寒教唆兮白大人,陛下……”
阿玉抬足一把踢开了冬寒,我见状扑过去扶住他的身子,朝着脸色冷硬如铁的阿玉大声叫,一脸鼻涕眼泪糊在一起,“那副画上的是迦叶,你带我出来也是因为我长得同迦叶像,糕点是迦叶喜欢吃的,对不对!”
阿玉欲言又止,冬寒压在我身上,我只得仰视着他华丽繁复的衣裳,“可是我是夜兮白,是小白,不是迦叶……”我什么也不算,连夜兮白这个名字也是你给的,你瞧得见我对你的依赖,所以为所欲为,在你眼里,我仅仅只是你重视的那人的卑微影子一个。
阿玉缓缓蹲了下来,睇眼看着我,凤眸中是沉广地黯淡无波,他第一次缓了声音说话,不似平日里的轻佻,甚至板硬而冰凉,“我一直不知,你是这样想的。”他又兀自轻轻笑了一声,“不过白儿,你着实说得对…”
他没说下面那一句,我却明白了。他要说的是,他曾经对着笑的,戏耍打闹的,为之梳头穿衣的,仅仅是对着迦叶。
一个我从未见过的人,轻而易举将我抹杀。
后来他轻轻朝外间招了招手,文劫便进来了,舞难也是,文白脸依旧是面无表情,舞难却深深皱了眉头,一脸郁卒地看着我,脸上明明白白的写着心疼。
阿玉着人将我关进了颂禅殿,便转身离去,期间再无只言片语。起初他不允许任何人来看我,后来不知怎的,文劫冬寒舞难一个接着一个踏进了颂禅殿,同我说说话,递递糕点,偶尔也替我梳梳头,理一理我的蓬头垢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