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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缁清再度用她清澄明澈、仿佛看透人世间一切繁琐牵机的悠远美眸,幽幽瞥了一眼庞昱,在他脸上看到了意料之中的惊讶,冰封般的容色不禁一缓,嗓音仍是那般端肃凝然,“而且,长其国还愿意出兵三万,助我们收复江北十四州,恢复昔日中主(李煜他爹李璟)治下的鼎——盛——江——山。”
霸气恢宏的“鼎盛江山”四字,衬于她雍容庄严的口吻,确有震撼人心的效果,便以四哥喝了两杯茶之后的镇定,乍闻之下眉眼仍不禁一跳。
一切些微的表情变化,都逃不过邹缁清的眼睛,她步步紧逼,盯着面前和陷身敌窟半月有余,在她三番五次的警告、施压下咬牙就是不降的弱冠少年,冷冷问道,“侬智高开出的条件,桩桩件件都让我们无法拒绝。看在熙芸的份上,本尊主再给你一次机会,降?还是不降?”
降?还是不降?
她问得并不算重,可冷凝的嗓音却像穿透了四哥的胸腹,在他心底激颤震荡。
降?还是不降?——降?还是不降?——降???还是不降???
这是他的最后的机会了,也可能是她最后的机会。
侬智高的出现,注定会把本来就已经绷紧了的、一触即发的空幻内部的所有积怨和求战欲望,霎那间推到顶点,曹杰雄只消把他开出的那些诱人条件放出去,告诉所有的弟子们,只要把大小姐许给他,不但大唐复国值日可期,旧日的鼎盛江南,还有广南一大片土地,全部全部都要马上回来!便是以邹缁清多年的威望,恐怕也再压不住弟子们鼓噪起的奋战之心。
如果依然不能劝服庞四相顺,打成和大宋之间划江而制的协约,那么开战已是必然,为复国大业奋斗整整五十年的空幻群雄,不可能也不会再等下去了!
“降?还是不降?”邹缁清罕有的把同样一句话问了两遍,冰澄莹澈的美目更是凝着他的脸,一瞬不瞬,等着他的回答。
早已经无心欣赏对面绝世容光的四哥,露出一丝苦笑。
“不降,我就要被杀了祭旗?”
“曹右使或许会鼓动弟子把你五马分尸。”
“降,熙芸是我的,公主的是我的,尊主你——”他嘴一滑,不小心(故意地吧!)拖长了声音,可是邹缁清盯着她的眼里,竟一丝变化也无。
——当然也没有愠怒。
“熙芸是我的,公主的是我的,尊主你也就成了我实打实的岳母,所以我相信,尊主您一定是站在丈母娘帮女婿的立场上,关心情切地为我着想,才劝我赶紧降顺,免遭杀身之祸,叫熙芸守寡。”或许是觉得刚才说的不清不楚可能会造成某些误会,四哥赶紧又重复了一遍,还不望恭维两句。
邹缁清冰冷逼视的脸稍显缓和,但又像是有些恼他出言无状、口没遮拦,横他一眼道:“而且你要明白,我们空幻如果答应了侬智高的求亲,结盟长其国,得到的利益绝对胜和过你们大宋握手言和。”
“那是。”四哥点头承认,“你们和侬侗联手,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拿下整个江南,进可借侬侗兵势重夺江北十四州,退可守长江天险,安坐金陵;而若是结盟大宋……江北十四州肯定永远收不回来,到手的广南东路也没了,江南腹地还随时有可能被侬侗吞并,实在是……实在是……”
“实在是什么?得不偿失么?”邹缁清步步紧逼。
“既然你也知道,对空幻而言,联手侬侗的好处比和你们大宋化解恩仇多得多?为什么还硬挺着就是不降?若非看在熙芸面上,本尊现在早已杀了你祭旗!”邹缁清脸上愠着一层薄薄怒气,自和庞昱会面以来,她始终保持端庄雍容的形象,便是两人几次单独相对,亦收敛封冻着心绪,不让表情过分的流露,可是这一刻,她是真的怒了,一如神仙姐姐着恼时那样,幽兰的冰凝霜气渐渐漫上脸颊。
“我不是不降,只是要等广州城丢了……”
“广州城被侬侗攻下,你降与不降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这是邹缁清最后的警告,她的一只手已经抬了起来,掌心弥漫着蓝晶晶的寒光,只待庞昱摇摇头头说个“不”字,就一掌拍下去要了他的小命。
在这充满绝望的最后通牒下,四哥笑了。
“尊主——不,岳母大人。”他抬起头,迎向邹缁清的一双锐目炯炯生光,“不知道您想过没有,结盟一事,着急的应该是侬侗、是侬智高,而不是你们空幻;杀不杀我,嫁不嫁熙芸其实根本无所谓,因为大唐这个盟友……”
“侬侗无论如何是一定要拉拢的!”
第四百四十一章 惊艳
“大唐这个盟友。侬侗无论如何是一定要拉拢的!”
这是四哥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然而却让邹缁清几乎拍下的手,停在了空中。
“尊主想过没有,侬侗为什么要来求亲结盟?” 他抓紧争取来的时间,继续问道。
“为什么?”邹缁清盯着他,脸色依旧冰寒,明显只要四哥说错一句话“打动”不了他,那么下一刻就是人头分家。
“尊主请想,咳。”他第三次想给自己倒茶,可是茶壶已经空了,
“当下……当下五家分宋,除掉一个远隔大海的扶桑,就属侬侗和大唐实力最弱,契丹素来狼子野心,觊觎中原的花花世界,党项亦有称霸天下之志,恐怕大宋一亡,下个遭殃的就是你们;你大唐尚有长江天险可守,兼契丹、党项两军军长于马背,水战生疏,一时并无亡国之忧;而侬侗目下所占地域。皆昔日南汉旧属(地),契丹、党项若起兵南来,大可效仿我大宋昔日灭南汉所战,先取贺州,然后西向横扫昭州(今广西平乐)、桂州(今广西桂林),夺五岭冲要,再挥师东进,控制连州(今广东连县)、韶州(今广东韶关)、英州(今广东英德)及雄州(今广东南雄)诸镇,如此广南门户尽失,侬侗焉——能——不——灭?”
“侬全福不是笨人,多年来谋划反宋,自立称帝,怎么预先想不到这点?”他冲邹缁清眨眨眼睛,见笼罩她玉脸的寒气稍有减退,精神登时一震,抹抹嘴,继续说,“此番侬智高秘密前来江宁,名为求亲,以他侬侗连战连捷,横扫广南之势,要现在未成气候的大唐(根本还是空幻嘛,大唐的影子都没有,四哥这是怕惹怒了丈母娘才大唐大唐喊),把大小姐许配与他,方肯结两国同盟之好。可其实,不要说空幻嫁大小姐。就是叫侬智高把自个儿妹子姐姐送过来,给……给神仙公主姐姐做使唤丫头,他也是会答应滴。”
“你就那么肯定?”邹缁清听他话里风趣,冰冷的容颜终于有了一丝悚动。
“那当然,因为这个盟,侬侗也是非结不可滴。”
“侬智高提出结盟之后将广州和广南东路让与你们大唐,不是他大方,放着这么一块‘负山带海,博敝渺目’的宝地不要,而是他们父子早预见到了,大宋若亡,侬侗最大的敌人转而便成了契丹、党项,要抵御北方的威胁,尤其是契丹、党项强大的骑兵,就必须先夺巴蜀,据两川险峻之地,至于广南东路,他们根本无心、也无力去经营,还不如让给你们大唐,做一份交换盟约的筹码!
他一气儿说了老长两段,说得是口干舌燥。喉咙冒火,邹缁清呢,垂敛弯睫,怒火看来是消了,盯着他的眼里却多了几分刁难的味道。
刁难好啊,会刁难,起码说明不想杀人了嘛。
“侬侗要保国土不失,大可与党项结盟,李德明也算是个人物,不会不知道,大宋若亡,我等四国最大的敌人便是契丹,”
“结盟党项?哈哈哈!”庞昱大笑,“结盟契丹,不过是与虎谋皮而以。李德明是个人物不假,他想的也只是要党项族脱离大宋藩属,建立党项人自己的政权;不过可惜啊李德明年事已高、蹬腿不过是左近的事,接下来继位的李元昊,哼哼,其野心之大,可不只是雄踞河套那么简单,他要的是称霸天下,灭宋、平辽,四海之内唯他独尊!这种盟友,侬全福、侬智高父子敢结交么?”
“尊主您也是做大事的人,应当明白,强如契丹,若结盟,当与次强者联手。横扫天下,再决江山归属;而弱如侬侗,则只能找一个同样势力弱的小国,相约共进退,如此两国皆为自保,既不必担心盟友反水,又无须挂虑……”
他自信的笑了起来,因为看着邹缁清冰冷端肃的表情早已悄悄逝去,取而代之地是被他的一番话牵动起的低眸凝思。
“无须挂虑对方强大后,将自己吞并。”
他继续说到:“侬全福、侬智高父子,多少也算一方枭雄,这个道理他们不会不懂,番侬智高秘密北上的确是为结盟而来,可那求娶熙芸一事……哼,强要熙芸下嫁只是故作姿态,表面看来是他们趁大破宋军之势狮子大开口,熙芸不嫁,盟便不结,可其实真正迫切想拉拢盟友的反而是他们。熙芸嫁不嫁,其实根本无关大局,若是嫁过去了,未来也只能成为他们要挟大唐的筹码。”
他用他身为男人的精明的头脑,和对时局敏锐的判断。掷地有声地把侬智高此番北上的图谋、原因和他的真正目地分析的一清二楚,最后,他如释重负地耸耸肩膀,冲邹缁清灿然笑道:“刚才这些话,不过是小婿临时、急智、热血上冲之下,突然想到的些许愚见,岳母大人慧眼灵心,明察秋毫,想必早已经洞悉了侬智高的一切阴谋,之所以上门来问我,只不过是想考验考验未来的女婿而已。”
他这时的表情那叫一个谄媚。哈着腰拉巴着脸,生怕不够恭维丈母娘似地,最后还仰着头,扑闪着貌似无辜但其实一点不无辜的眼睛,像心有惴惴、忐忑不安一样的问:“岳母大人,小婿的回答您还满意么?”
邹缁清终于忍俊不禁,仰起她拥有能夺天地造化精华的美丽线条的轮廓,本来冷俏无痕的冰唇,溢出一丝似能破开乌云的阳光般的笑意,宛若寒冬里的牡丹绽放,不仅照亮了昏暗的屋宇,连天地星辰也为之黯然失色!
理所应当地,四哥的目光再也移不开了,心中所有对她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