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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彧知道说什么都没用,索性把郭嘉抬出来:“有郭祭酒筹谋,不会有事的。夫人莫非信不过他?”卞夫人果然无话可说,只是低声嘟囔道:“他也不是神仙,岂能事事都算得准……”
“还有贾诩贾文和呢。这两个人在一起,天下没有办不成的事。”
一听到这个名字,卞夫人神色一怔,隐隐带着怒气:“你是说那个几乎杀害我儿的人么?”
荀彧这才想起来,宛城之时,十岁的曹丕几乎命丧沙场,他妈妈对贾诩不可能有太好的印象。荀彧暗叫自己糊涂,连忙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贾诩归了曹公,自然会尽心竭力。”
“希望如此。”
卞夫人咕哝了一句,却也没过多纠缠,转身离去。这让荀彧松了一大口气。
袁、曹的中原大战,从一开始就为天下所瞩目。而在建安五年的四月,这个战场上出现的古怪态势,却令许多围观的策士们胡须捋断了一地。
先是袁绍先锋进逼白马城,围而不攻,意图围城打援。可颜良居然莫名其妙地轻军而出,结果被曹军抓住机会,在一场遭遇战中被降将关羽斩杀。曹操立刻亲率主力离开官渡,进逼白马,公则与淳于琼不得不解除包围,仓皇东遁。而袁绍的大军,还安然待在黎阳,不动声色。双方这第一回合的落子,都有些飘忽。
从表面看,是曹军主力尽出,逼走了公则。只有少数敏锐之人才注意到,这两者的先后次序,其实和想象中完全不同。先是公则解围而走,然后曹操的主力才不情愿地趋向白马,就像是一头被人扯着尾巴倒着拽出巢穴的猛虎。
黄河岸边,一万多名袁军正徐徐沿河而东,队伍中间打着“郭”与“淳于”的旗号,朝着黄河渡口开去。他们背后的白马城头已经飘起了黑烟,应该是东郡太守刘延在焚烧资财辎重,看来曹军也是无心久守。
公则和刘平并肩骑行,奇怪的是,曹丕居然跑去和淳于琼一路,居然还谈笑风生,让郭、刘二人均大感意外。
关于刘、魏两人的身份,公则只告诉淳于琼这两个人是从许都逃出来投诚的,却隐瞒了汉室的事——他可不想跟别人分享果实。淳于琼看起来相信了这套说辞,他对刘平毫无兴趣,却对曹丕大感好奇。
之前为了不暴露身份,曹丕在七步之内编出了一套兄弟相争买凶杀人的故事,搪塞住了淳于琼。邓展被几名侍卫抓回队伍里,五花大绑,当成真正的囚犯。曹丕向淳于琼求情,说邓展此人是欠了魏家人情,才被迫出手,是个义士,不必严惩。淳于琼对此大加赞赏,说你这娃娃年纪轻轻,倒真是有度量。
袁军开拔以后,淳于琼把曹丕叫过去,细细询问起邓展与魏家的恩怨。曹丕没料到淳于琼的好奇心这么重,只得硬着头皮编下去,这个故事越编越大,心中已有些发虚。好在淳于琼盘问了一阵,话题一转,忽然问起魏蚊的事来了。
“你可听过魏蚊?”淳于琼问道。
曹丕一愣,旋即答道:“这不是我的名字么?”
淳于琼呵呵笑了几声:“不,是蚊子的蚊。”他在虚空比画了几下,继续道,“听说过这个词儿没?”
“一到夏季,我倒是少不得要喂几回蚊子。”曹丕笑着故意装傻,心生警惕。
“魏蚊可不是蚊子,它是一种毒蝎,只在我家乡蒙山——听过没,就是琅琊郡开阳附近——寻常蝎子只有三对足,而魏蚊却有四对足,再算上两只大螯,又叫做全蝎,毒性甚猛,每年都要蛰死好多人。”
“那干吗叫魏蚊呢?”
“你知道孙膑围魏救赵的故事吧?在马陵伏击了魏国大将庞涓。庞涓自杀前怀着一腔怨毒,全喷在了齐兵身上。孙膑连忙把染毒的士兵带回到蒙山,赤膊卧地。蒙山的蚊子纷纷飞出来,把毒血吸光。庞涓的毒太过猛烈,结果这些蚊子全都变成了毒蝎,从此被人称为魏蚊。这故事,不是从小在琅琊长大的人,都不知道呢。”
曹丕早就听母亲说过这故事,现在却装成第一次听到,兴致盎然。淳于琼讲的时候,一直在观察曹丕,看他的神色似是第一次听说,有些失望。
扶风的魏氏,能跟琅琊有什么关系,名字里带个“文”字的人,也不知有多少。“看来只是个巧合吧,我想太多了。”淳于琼敲敲脑袋,有些懊丧。
“淳于将军,你莫非也是琅琊人?”曹丕好奇地问。
“不,我是临淄人,不过我母亲是琅琊的,所以知道很多当地掌故。”淳于琼昂起头,望着天空,难得地叹息了一声,“她老人家去世好多年了,死的时候还是个太平之世。”
曹丕没吭声,心里嘀咕了一句,原来是半个同乡。淳于琼决定再试一次,凭着野兽般的直觉,他总觉得眼前这小家伙有些古怪。他决定再抛出些猛料来。
“董承你知道吧?”
“知道。前一阵子不是刚在河北去世么?”曹丕点头。董承死后,许都大造舆论,天子还亲自下诏问责袁绍,传得沸沸扬扬。
“其实他是被我从许都救出来的,结果刚刚渡河,就突然毒发身亡了。”淳于琼说。这本是军中机密,不过一来他觉得这些秘密没什么大不了的;二来规矩什么的,他淳于琼可从来不会在乎。
曹丕果然一阵讶然,不明白为何淳于琼会吐露这等要密。淳于琼摸了摸自己的大鼻子,继续道:“临死之前,董承留下两个血字,就是‘魏蚊’,所以我一直在怀疑,董承想表达的消息,一定很重大,这事和琅琊人关系不浅——魏文,你既然在许都待过,可知道有什么特别出名的琅琊人么?”
曹丕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
这个变化被淳于琼敏锐地捕捉到了:“怎么?你想到了谁?”曹丕连忙掩饰道:“没,没想到,我只认识几个商人,其他人接触不多。”淳于琼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刚想追问,曹丕连忙一抖缰绳:“淳于将军,我还有事,先过去那边了。”
淳于琼没有阻拦,任其离开。望着曹丕有些慌张的背影,淳于琼饶有兴趣地舔了舔嘴唇。这个小家伙的身上,可藏着不少秘密。他最喜欢混乱,还特别喜欢未知。现在他凭着直觉朝这片不知深浅的小池塘投下一块石头,究竟水有多深,能激起多少涟漪,可着实令人期待。
曹丕逃离淳于琼的身边,一直在埋怨自己,那个大鼻子一定看出了什么端倪。“我明明可以再从容一点,再从容一点。”他暗自念叨。他这次冒险出来,一是为了解决自己的噩梦,二来也存了向父母炫耀的心思。他能做得比大哥曹昂更好。现在自己居然被淳于琼一句话震得方寸大乱,这可太沉不住气了。
但那句话,实在是太震撼了。许都的琅琊人,曹丕只知道一个,那就是自己的母亲卞氏。难道母亲居然跟董承有勾结吗?那也太荒谬了!!
曹丕勉强按下烦乱的思绪,把徐他喊了过来。邓展“刺杀”事件发生以后,徐他俨然成了曹丕的保镖,一直紧紧地跟在身后,以防万一。
“那个刺杀我的人,你还记得相貌么?”曹丕问。
徐他默默地点点头。那件事发生以后,他很快就赶了过来,把邓展的相貌看得很清楚,这也是杀手必备的能力。
“一会儿我要你搞清楚他所在的马车,守卫的情况,然后设法给我传一句话过去。”
“好。”徐他一句废话没有。
曹丕向前又骑了一段时间,忽然怔住了:“郭大人和刘先生呢?怎么不在队伍里?史阿呢?”
徐他道:“他们刚才先行离开大部队了,没说去哪里。”
“你怎么不告诉我?”
“您又没问过。”徐他一本正经地回答。
※※※
徐他并没有说谎。就在曹丕和淳于琼聊天的时候,公则、刘平和史阿三人已更换甲胄,离开了大部队,朝着黄河一处小渡口奔去。在那里,已经有一条舢板预备着。他们弃马上船,来到北岸,继续走了一段,来到一处小村子。
村民们早就逃光了,村子里静悄悄的,几乎没有任何声音。说几乎,是因为刘平在行进过程中听到几声轻微的铿锵声,这是弩机上膛的声音。
“这里就是东山?”刘平眯起眼睛问道。许下靖安,河北东山,这是中原最有名也最隐秘的二府,分别代表了曹操与袁绍在暗处的力量。靖安的威名,刘平通过许都卫略知一二;而这个东山,今日才得以见到它的真面目。
“这里只是个临时据点罢了。随战局不同,东山的位置随时在变。蜚先生身在之处,即是东山。”公则解释说。刘平表示理解,如果耳目不尽量靠近一线,及时掌握情况,那它就毫意义。
几名身披锁甲的守卫不知从何处闪身出来。他们明显认识公则,但仍对这三个人一丝不苟地对口令、搜身,把他们当成危险的刺客来对待。刘平甚至怀疑,他们与公则对口令的语言都暗藏玄机——如果公则是被人挟持而来,那么他就能不动声色地发出警告。
经过烦琐的检查手续以后,他们终于被放行进入村子。村子里有不少青袍小吏,或抱着文卷或拿着纸笔,行色匆匆,脚步却极轻。出乎刘平意料的是,蜚先生的居所居然不是在屋子里,而是选在了一处大院的地窖里。那是一个略为倾斜的漆黑洞口,窖口用木框围住,仿佛巨兽贪婪的大嘴。
史阿守在外头,刘平和公则鱼贯而入。地窖里寒意凛然,土壁挂着白霜,外头的春意与这个小世界没半点关系。不过地窖空间倒是颇为宽敞,刘平居然能直起腰来走路——看来原主人挖地窖的时候,也有避战乱的打算。
在地窖的尽头处,几截蜡烛闪着晦暗不明的火光。一个人影佝偻着跪坐在一张薄薄的毛毯上,身边是数不清的纸卷、简片以及绢帛。墙壁上满是墨迹,有文字,也有符号,笔触无一例外都很凌乱,似乎是信手而为,无法辨读。
“你们来了?”
人影嘶哑地问候道。刘平这才看清这个叫做“蜚先生”的人,不由得一惊。他身体佝偻,一袭青袍把他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