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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众人面面相觑,罗希秉便提醒道:“你们不是担心杜士仪万一突然回来,届时会风云突变?我横竖已经是豁出去的人了,一条命不足惜,杨相国也已经答应好好照拂我的家人,可各位家里还有妻儿老小吧?不在这时候见好就收回去享福,陪着我在这安北牙帐城继续闹下去,到时候也陪我一起送命吗?”
罗希秉把话点得这么透彻,众人你眼看我眼,都不得不承认,他们固然想讨杨国忠开心,固然想要大捞一把,可这次的收获也算是不错了,罗希秉掌握财赋之后,既然慷他人之慨狠狠送了他们一笔钱,再待下去万一杜士仪回来,就和吉温当初在云州陷害杜士仪,所带的从者全都下场凄惨一样,他们哪个能逃得过去?
“罗侍御高义,咱们心领了,异日一定会在杨相国面前替你美言几句”
“没错,以后罗侍御有事尽管说话”
“厚赏告密者,以及编练这些人为卫队的事情,包在我们身上”
眼见一个个人唯恐自己后悔似的,一个个答应得爽快,随即溜之大吉,最终空荡荡的屋子里只余下自己一个人,罗希秉不禁苦笑了一声。李林甫当年权势煊赫的时候,看似党羽众多,可树倒猢狲散,死后子婿遭人清算,竟是连一个为其鸣冤的人都没有。如今他也是,看似张牙舞爪凶相毕露,其实他身边根本就没有靠得住的人,就连这些迫于杨国忠严命而不得不跟随自己到这来的人,一有借口也全都想要开溜可杜士仪呢,在他这样的威逼利诱之下,安北大都护府的属官,下头诸军中的中高级军官,竟是没有一个投诚的,连私底下表示亲善的人都没有这是一个何其令人恐惧的事实,因为这意味着,安北牙帐城已经完完全全是杜士仪自己的独立王国所以,把杨国忠派来的这些人打发回去,也是为他自己做个见证即便杜士仪杀个回马枪,到时候他就算死了也能拉对方做垫背五日之后,杜士仪仍然没有归来的迹象,罗希秉的厚赏却终于有了结果,用一封告密信作为投名状,加入他的卫队,便能得到每月比寻常将卒的俸禄高五倍的优厚待遇,他竟是也募集到了两百余人听上去这样的成果很了不起,可在杜士仪带走了城中主力之后,安北牙帐城还有四万余军民,也就是说平均两百多人之中只有一人告密应选。尽管如此,他还是依照此前的承诺,把杨国忠送给自己的这些随从全都打发了回去。
而等到这些人一走,他便召集了自己仅仅两百余人的卫队,将此前那些人的离去解释成,自己派他们回去向天子和右相杨国忠禀报,必定会罢免杜士仪诸如此类云云,以此坚定人心。等到这些得了他大甜头,同时大大得罪杜士仪的人表示忠心,他才抛下了另一颗重磅炸弹。
“安北牙帐城的南北两市之中奸商极多,我要立刻开始盘查,而这样一桩任务,我就交给你们,作为检验尔等忠诚的标准我知道,你们之中很多人都是多年郁郁不得志,如今我就给你们权力,给你们威严,你们不妨让这里上上下下的官民将卒,好好知道你们的厉害”
这样的撩拨,所有人一下子如同打了鸡血似的,高声应喏。
当看到这么一批人雄赳赳气昂昂地领命而去时,罗希秉就知道,自己的愿望已经实现了。死猪不怕开水烫,他怕的根本就不是乱,而是乱不起来;就如同他怕的不是杜士仪回来,而是杜士仪不回来,就这么在外头和他耗上了他倒要看看,自己把杜士仪的大本营闹得天翻地覆,天怒人怨的时候,杜士仪还是否能够安安心心在回纥牙帐蹲着罗希秉并没有估计错一帮唯利是图的小人究竟有什么样的战斗力。果然,只是短短两天工夫,南市北市就是一片人仰马翻。平日里被人轻视,被人欺负的怒火,在自恃有后台的情况下陡然爆发,差点把所谓的查问演变成了一场洗劫。在这样的乱象之中,此前沉默了多日的安北大都护府牙兵终于骤然出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封锁了南北两市的入口,逐一开始抓扣这批人的时候,一时自然满城叫好。
而在这个紧要关头,罗希秉却在一个侥幸逃脱的卫士前来告密之后,立刻造访了王容的寝堂。
“如果我没有记错,杜大帅不在,我已经代表陛下接管了安北大都护府的大权,敢问夫人,今日牙兵出动是怎么回事?”
面对罗希秉的质问,王容的反应却异常冷淡:“罗侍御这话实在是好笑,我一介妇人,从来不管官面的事情,你不问张长史,不问安北大都护府的其他属官,却来问我?”
“一介妇人?若夫人只是一介妇人,张长史何必在每次见过我之后,都会立刻来见夫人?”这是罗希秉经过仔细观察和打探之后,发现的最大一个隐秘,由此进一步修正了他从前对王容的认识。此时此刻揭破了那层窗户纸之后,他就越发措辞强硬了。
“夫人别以为我的那些卫士在南北两市都被扣了,我就孤立无援,我的背后不止是杨相国,而且是陛下,而且是整个大唐想当初杨万顷还曾经被张审素的部将劫持,可结果如何,他一路扶摇直上,而张审素却不但自己死了,还祸延子孙,其二子纵然刺杨万顷身死,自己也同样枉然送命,因为对陛下来说,忠胜过孝更不要说,事到如今,杜大帅扪心自问,可敢说自己忠义无双?可敢说陛下就真的冤枉了人?”
“你……”
王容登时柳眉倒竖,一时气得脸色发白,重重一捶扶手的她正要发火,突然就软软瘫倒了下来。随侍在身边的莫邪慌忙上前去,执手一探之后立刻高声叫道:“快,快去请大夫”
“夫人何必惺惺作态,我敬夫人女中豪杰,想来你还不至于因为我这区区两句话,就突然发什么病”
见罗希秉竟是出言如此刻薄,莫邪顿时恨得咬牙切齿。她怒瞪着罗希秉,一字一句地说道:“罗侍御如果还想你家中妻儿老小能够保全,就闭上你这张臭嘴夫人有孕在身已经有一段日子了,只是从来不想声张,若是因为你而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一个人偿命都不够”
王容居然怀孕了?这怎么可能,她都多大年岁了罗希秉的第一反应,便是杜士仪的这位夫人以此要挟,好教他知难而退。然而,他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哪里会因为一个婢女信口一句话就退缩,因此当即冷笑道:“我倒听说过老蚌含珠的美谈,可如果我没记错,夫人的年岁可是很不小了,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种时候有了身孕,以为是我罗希秉是三岁小孩不成?”
莫邪已然怒急,正当她想要不顾一切动手教训丨一下这个大胆狂徒的时候,她只觉得有人突然使劲拽住了自己的袖子。低头一看,她便发现王容苍白的脸上虽然仍不见血色,但眼神却很凝实,心中一动的她便没有贸然冲动,弯下腰扶着她坐直了身子,随即就垂手退到了女主人身后。
“这是我的家事,本来就与罗侍御你无于。信也好,不信也好,悉听尊便。我王容因为陛下恩准而跟随拙夫到这安北牙帐城来,至今不过寥寥数月,安北牙帐城中官民将卒敬我是拙夫的元配妻子,于是对我客气礼敬,可谁若是相信他们会听我一介妇人之言,那就不但是昏聩,而且是愚蠢了莫邪,送客”
罗希秉今天既然来,而且把话说得那么露骨难听,甚至连王容仿佛是气出了个好歹来也不闪不避,他本就是成心把事情闹大,逼得对方翻脸,软禁甚至是伤害自己这个天子的钦使,逼得所有背后人等全数现身。所以,他哪里肯就这么走,不等那莫邪逼上前来强硬送客,他就突然手腕一翻,露出了一把匕首,然后出人意料地把匕首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夫人,我不妨在此下最后通牒,你若是不下令安北大都护府的牙兵,把我那些被扣押的随从卫士全都放出来,我也只有一死以报君恩了。想必我死了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堂堂御史台殿中侍御史却死在这安北牙帐城,朝中上下又会是怎样的轩然大波?杜大帅就算昔日再大的功劳,张审素的昨日想必就是杜大帅的今日”
“好个狂徒,你竟然敢威胁夫人”莫邪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她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正打算凭借多年来历练出的卓绝身手,直接把罗希秉擒拿下来,可一个人影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进了门来。
“罗希秉,你适可而止下令抓了你部属的是我张兴,和夫人有什么关系?你身为朝廷命官,居然到晋国夫人的寝堂来以死相逼,你简直是丢尽了朝廷命官的脸”
闯进来的张兴怒喝了一声后,见罗希秉趁机离开莫邪老远,他仿佛刚刚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顿时又有些懊恼。果然,罗希秉根本不在乎这样义正词严的指斥,只是强硬地冷笑道:“我可不是那些没脑子的武将,不吃你这一套激将法张兴,我知道你是武艺超群的文官,你最好离我远点,否则哪怕我在脖子上划出一条最浅的伤口来,回头被人看见,这安北大都护府上上下下的人全都脱不了于系”
“我也知道,你们一定会想,过得了今日,过不了明日,我总不成时时刻刻这样一把匕首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可是,嘴长在我自己身上,不能自刎,我还能绝食,只要你们不想让我死在这,不想被大唐当成叛逆,就别和我来这一套”说到这里,他就目视王容,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夫人,事到如今,你还不肯屈尊降贵,亲自出面,去放了我那些受了委屈的部属吗?”
见张兴那张脸仿佛气得发青,看向自己的眼神却显得很沉静,王容便摆摆手制止了欲言又止的莫邪,勉强支撑着站起身道:“罗希秉,你既然如此要挟,我也无话可说。好,我这就亲自去南市和北市,你可有胆子和我同行否?”
“那就不必了”罗希秉想也不想就一口回绝了,讥诮地挑了挑眉,“杜家人煽动民意的本事,我早就听闻多时了,可不愿意送上门去给人踩不过,夫人也请记好了,声败名裂兴许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