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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这样为百姓着想的官员上哪去找?当然,就是他霍麒涞本人了。”
“若是我没记错,崦嵫城内不是有位王爷?他是皇族后裔,怎么也会在此地?”想起此事,濮落略有些不解。
“青凤王爷?”由尘淡漠冷笑,“他算什么皇族后裔,不过是前朝余孽罢了。”
濮落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却还是有些想不通,“只是,朝代更替,不是最忌前朝余孽未清?为何只将他发配边远,而不斩草除根?”
“说来,也是因为红颜祸水,”他瞌着眼,低沉的声音恍如无骨,“王妃孟虞人本是前朝太子太傅的掌上明珠,因其兄长是名武将,不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也会些拳脚功夫,是当时有名的奇女子。本朝开国帝君的五皇子,也就是后来的太子,现在的国君晏阙,十分倾慕孟虞人。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孟虞人又和前朝三皇子闵之溪,也就是青凤王爷,相互倾许,并早有婚约。前朝奸臣当道,晏氏父子密谋数十年,以致后来一朝改朝换代。不过,那时孟虞人已经怀了独子窦瑺羿,因政变动了胎气,身体愈发虚弱,不足月便诞下了窦瑺羿辞世而去。这对晏阙来说,无疑是最讽刺的报应,他想得到的人,却在他得到江山的时候命归黄泉。青凤王爷闵之溪,若不是孟虞人离世时,逼晏阙留他活命,现在又哪来的窦归尘。只是,其子窦瑺羿因非足月而诞,至今还是个痴儿,无疑是一大憾事。江山美人,红颜祸水,当朝国君得了天下,却永失了心中所爱。也算是因果轮回,善恶有报,他窃江山,便绝了永恋。”
凡尘恩怨不休,就像地狱永不会空。
一个美人便能引来苍生劫难,屠杀血戮,生灵涂炭,可见凡人痴执何其之深。
只不过,有些痴执是没有结果的,随着滚滚黄河一去不返。
而如今不知今夕是何夕,恍如前尘做了一回黄梁之梦,然后南柯梦醒。
“我不信因果轮回,”突然,濮落沉声说道,“也不信命相,只信我自己。”
他抬头看向厅外,万里晴空虽飘着白云,地面上仍堆积着片片残雪。
只要他想,立刻便会风雪大作,甚至云雷滚滚。不是雷公所为,而是这天地没有敢忤逆他的任何事物。即使蕴育他的苍天,即使玉帝,也止不住他随心所欲的脚步。
清乾清乾,乾坤空清,为我独尊。
由尘睁开双目,淡金色的眸子穿过水雾,深深地望着那张完美无缺的侧颜,清冷的声音沉沉地说:“你不是我们,我们也不是你。你可以逆天,却无法让人人都逆天。独特的是你,唯一的也是你,信命因果,轮回业报,只是因为我们不是那个唯一。所以,即使不愿信,也不得不信。”
濮落蹙眉:“你信?”
由尘淡然勾起嘴角,摇摇头:“不信,只是认命罢了。”
身形一顿:“那你还这般执着癯仙?”
闭上眼,由尘轻言:“他不是命,是我唯一的亲人。”
第二十一回
“老爷,就是他们!”
院里一阵人声杂乱,安然坐在宾座上的两人寻声望去,正见那精瘦的家役,领着一身便服的霍麒涞忿忿而来。
由尘懒散地半睁着眼眸,风帽下的阴影只露出那抹似有若无的淡笑。
“来了。”他低声轻语。
近日城中瘟病四发,霍麒涞急告上奏朝廷,却自此石沉海底,了无音讯。而后,若不是他向恩师翰林学士书信一封,自此还不知道,原来现下天下早已大乱,崦嵫城地处偏僻,朝廷根本无暇顾及。
极南之地蛮夷甚多,西方又有豺狼饿虎觊觎,前几日天降雷火,不止弄得民不聊生,四地暴发严重瘟疫,更促使蛮夷因天灾,愈发想要易主中原。
所谓天灾之后,必有人祸。
君王虽不昏庸,小人却是难防,朝野之中暗流汹涌,与前朝所比,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便是先帝怀仁,逆行“飞鸟尽,良弓藏”,以致自以为开国有功的人,心怀鬼胎,毒瘤深种,任新帝几经波折,也无法斩断根基。
如今,天灾一来,无疑是天赐良机,自是在朝野内外作怪兴妖。
“你来做什么!”霍麒涞沉声低斥,眉头紧皱,刚直的面容虽凌厉如初,却微微泛着乏意,想是在外为城内疫情劳累奔波了一天。
晃眼一看,忽而瞧见宾座上的另一人,神色一愣,不由痴了片刻——
这人好生器宇不凡!
与其他人不同,第一眼看清濮落,虽也被那张胜于凡尘一切色相的面容惊住,但真正令他感到压迫的却是他无形中散发出的王者之气。
犹如九霄寰宇,他是一个清冷孤独的神明,让人望而生畏。
由尘放下手,神情淡漠地整了整衣袖,看着怔愣的霍麒涞,缓缓道:“太守大人刚从疫区回来?”
霍麒涞回神,蹙眉:“你问这个做什么?”
由尘起身,端起手侧的茶盏,缓步走到他身前:“当然是与太守大人商讨,如何控制疫情,解救百姓。”
霍麒涞一听,冷哼一声:“不可能!”拂袖转身,“本官不可能与妖孽为伍。”
似是早已料到,由尘清冷地转动着手中茶盏,错开的杯口处,早已不再溢出浸着茗香的水雾。
“太守大人,你府上的茶确是好茶。”他莫名说道。
霍麒涞不知所意,不悦问道:“你想说什么?”
由尘看了他一眼,缓缓踱回宾座旁:“茶是好茶,可惜凉了。”
霍麒涞大怒,猛然转身,狠盯着由尘:“你这个妖孽到底想说什么!本官没空听你闲扯!”
由尘背对着他,只听得见那低沉冷淡的声音:“茶凉了,人就该散了,难道太守大人还不明白,”他略微侧首,狭长清冷的凤目盯着他,“这天下大乱,你也该趁此回乡养老,颐养天年了。”
脸色瞬时大变,霍麒涞指着由尘,睚眦欲裂:“混帐!现下瘟疫四起,天下黎民百姓受苦,我霍麒涞又怎能置上千百条人命于不顾!妖孽!你……你简直胡言乱语!”伟岸的身子摇摇欲坠,像是被由尘气得旧疾快要发作。
“哼,”清冷地哼了一声,“千百条人命?你连这崦嵫城都救不活,拿什么去拯救黎民苍生?”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嘴角,“太守大人,还是早些遣散家丁,带着大小姐回乡避难得好。说不定那日苍天收的人命够了,自然就轮不到你了。”
“你……你……”
“老爷!”一直旁观的精瘦男子,见自家老爷按着胸口呼吸急促,连忙上前扶住,“别急,别急,您可急不得啊!”说着,对着院外大吼,“快拿药来,老爷犯病了!”
一阵鸡飞狗跳,前厅乱作一团,有人扶着霍麒涞坐定,有人替他抚背顺气。
由尘看在眼里,虽是他想要的结果,却又有些疑惑,这太守霍麒涞的身子,似乎越发的亏空虚弱了。
看来,近日够他烦忧的事不少,不然也不会一朝使得身体如此残败。
将手中的茶盏递到霍麒涞面前:“太守大人莫急,若是你现在倒下,不说救不救得了城中百姓,就连辞官信都提不起笔了,喝口茶。”
“你……”霍麒涞捂住心口,脸色青紫,只是语不成句。
一旁的精瘦男子见此,连忙谄笑着挡住茶盏:“尘老板,你这茶可是凉的,我们家老爷犯的心悸病,你可不能这么害他啊。”
由尘垂眼,轻微冷笑:“你若不让他喝,才是真正害了他。”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皆是愣在原地。
霍麒涞首先回过神来:“你什么意思?”他隐隐听出,这人话里有话。
由尘将茶盏放到他面前:“太守大人既然认为我是妖孽,想必也知道妖孽能做凡人想为而不能为的事?”见他没有反驳,只是轻声咳嗽地看了眼那碗茶盏,由尘继续说,“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什么可以解救这场瘟疫?”
霍麒涞神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我说,”风帽下,由尘半瞌的眸子紧盯着他,“我可以解救天下苍生,”顿了顿,缓慢问道,“你可信?”
然而这一刻,霍麒涞并未反驳,只是安静地看着茶案上的那盏凉彻的茶水。
“有何凭证?”半晌,他沉声问道。
由尘淡漠侧身:“你喝了,不就知道了。”说完,缓缓踱步走回宾座,安然坐下。
“老爷……”精瘦男子见霍麒涞出神,不由喊了他一声。
他当然很想知道那盏普通的茶,何时变成了救命的仙丹,又见自家老爷犹豫不决,像是想要以身试法,心底暗自盘算一下,便不禁喊出了声。
区区茶水,不管用又毒不死人。万一能用,岂不是就能阻止这场瘟疫?
何况,就算那个妖孽真下了毒,以太守现在这个样子也撑不了多久。趁着还活着的时候以身试药,就当是为国捐躯,为民殒命好了。于他来说,不正应了他终为天下的心愿?
霍麒涞盯着茶盏出神,自是不知道自己的“好家役”心中所想,其实在场的几人,多多少少都有这个念头,只是深浅不一罢了。
“若我喝了,没有你说的效果,我应当如何处治你?”霍麒涞厉声问道,即使此刻也不失丝毫威严。
由尘随意地撑着头,靠在案边,清冷地说:“我可什么都没说,只说如果你信我,就将那盏茶喝了。”
霍麒涞沉默下来,盯着面前的茶水,神色复杂,最后,终是缓缓抬手伸向茶盏。
沉默地看了许久,濮落虽猜到了由尘的些许意思,却还是不由低声问身旁的人:“很好玩?”
由尘略有些诧异地抬眼看向他,淡金色的眸子彷如在说:你怎知道。
濮落轻笑:“虽性子变了不少,顽劣却改不了,你是试霍麒涞救人有无异心,也是替自己报三日密牢之仇。”
由尘若有所思地点头,看着他,似笑非笑地说:“原来你知道我被关押密牢之事,”顿了顿,垂眸看向广袖,“难怪会怪我不吹响玉箫,原是想试我可有将你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