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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院正是被吉利悄悄着请进施府的,起初他还不知道是哪位贵人需要内廷大总管亲自来接,直至在施府内见着了摄政王,才知道今日要看诊的人是谁。
说实话,孙院正这一路被凝香引着入施府后院的时候,腿脚都是不利索的。他做了半辈子太医院院正,起伏跌宕了一生,就连先帝崩于昭仁殿时他恐怕都没这么紧张担忧过。
已经故去三年的太子殿下,居然还活着。可他们的殿下,竟已经不能视物了。
孙院正忧心忡忡地进了石亭,里头的几人倒是神色如常,他一眼就瞧见了坐着的韩烨,眼一红就要跪下行礼。
“孙大夫,你来了。”施诤言怕露了行迹,连忙唤了一声。
孙院正回过神,连连“哎”了几声,差点老泪纵横。
“公子,让孙大夫给您看看吧。”
见韩烨颔首,孙院正三步并作两步行到韩烨面前,虽然韩烨看不见,他还是行了臣礼才小心翼翼抬起韩烨的手诊脉。
帝梓元和施诤言几乎盯着孙院正的一举一动,等待他的诊断。孙院正医术高超,堪称大靖国手,或许他能有办法治好太子的眼睛。
时间一点点流逝,孙太医脸上的神情却愈加肃穆,半晌,他搁回韩烨的手,不无担忧道:“殿……”他顿了顿连忙改口:“公子的眼睛……”
“如何?”施诤言已经立起身朝孙院正看来。
孙院正摇摇头,朝韩烨道:“老夫可否问公子几个问题?”
“孙大夫想问什么,但说无妨。”韩烨颔首。
“公子几年前可是受过伤……”不等韩烨回答,孙院正又踌躇地补了一句,“如果老夫看得不错,应是经脉俱断功力散尽的重伤,此等重伤老夫亦难救,不知公子可是有际遇?”
经脉俱断功力散尽帝梓元听见孙院正的话,猛地朝韩烨看去,瞳色重重一暗。
“是,几年前受过伤,后来被一个医术超绝的大夫所救,算是大难不死。”韩烨回的轻描淡写。
孙院正点头,沉声回:“公子体内的内劲使不出,并不是真正的功力散尽,而是体内真气乱串入经脉,常人若如此早已真气岔体而亡,公子您能至今安稳,全是因为有人用浑厚的内力以人体穴位之法替您在身体内建了一道壁垒,将这些混乱的真气强行压制。只不过强行压制的后果就是当初受伤时的淤血尽数入脑,致使颅内血脉受损,才会让公子您的眼睛看不见。”
“孙大夫你是说公子的眼睛是真气压制的后果?还有希望治好?”施诤言一下子激动起来。
孙院正沉默,摇头,“救下公子的人医术在老夫之上,而且应是内力极其浑厚的宗师。当初封印公子的真气是唯一的方法,否则公子失去的不只是一双眼睛,而是性命,公子有机缘遇得此人真是大幸。”
孙院正退后两步,朝帝梓元的方向看去,弯下腰,满是愧疚自责,“老夫医术拙劣,治不好公子的眼睛,还请恕罪。”
石亭里陡然沉默下来,施诤言眼底的惊喜消失,帝梓元神情冷沉。
“无事,这些我早就知道了,当初救我的人也是像孙大夫这般告诉过我。”韩烨神色平和,望向施诤言的方向,“诤言,这次你总该放弃了。”
施诤言一愣,低低应了一声,可他总觉得太子这话不像是对他说的。
帝梓元朝孙院正摆了摆手,孙院正叹了口气,行礼退了下去。
“诺云,带孤去梅林走走。”孙院正脚步声远去,韩烨起身。
帝梓元连忙走到他身边,手正好抬到韩烨手边,韩烨握住她的手臂,被她引着朝石亭外走。
“诤言,你军务繁忙,孤就不留你了。”
这两个人,一个平日里温温润润现在指使人起来随性无边,一个桀骜不驯现在却服服帖帖半声不吭,倒真是一物降一物。
看着远去的两人,被落下的施诤言一脸憋屈,叹了口气。
梅林里,两人开始还一前一后,慢慢走着就成了并肩而行。
这些日子相处久了,两人便有了一些默契。
平日里都是韩烨在说,帝梓元听,今日也不例外。
“早几年的时候我受过一次伤,被北秦一位高人所救,他花了半年时间把我救活,醒来后我的功力散尽,眼睛也看不见了。”
帝梓元扶着韩烨的手一顿,安静地听韩烨说下去。
“你大概也知道了,我原本是大靖的太子,从小在宫里长大,养尊处优惯了。起初醒来的时候有些日子我很难接受这样的自己,后来慢慢的也就习惯了。毕竟人还活着,有些事总归会习惯,然后去接受,就像孙大夫说的,能保住性命就是大幸。”
功力散尽,不能视物,跳下悬崖时身中的三箭更是直入筋骨。
受了这么大的罪,你却只告诉我,你还活着就是幸事吗?
帝梓元眼底一片暗红,似在泣血。
“这几年我明白了一些道理,有些事既然已经发生了,就不必再介怀,世事岂能尽得圆满。诺云,你说对不对?”
帝梓元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
韩烨停住脚步,轻轻开口:“回去吧,花期已过,梅花想必都凋落了。你的眼睛看得见,可以去看遍大靖的山河,陪着我在这里看枯树残叶,可惜了。”
韩烨说完,把扶着自己的手轻轻抬下,回转身,慢慢的坚定地朝来处的路走去。
孑然一身,履履独行。
帝梓元看着他远去的身影,负手于身后,沉默地垂下了眼。
守在一旁的吉利许是听见了韩烨刚才说的话,行到她身旁小心翼翼问:“侯君,殿下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您的身份……?再过三日,先帝的丧期就结束了,施元帅刚刚告诉奴才,说是殿下昨日已经让他安排出城的车马……”
“备马。”帝梓元神色冷沉,打断了他的话,“本王要去涪陵山。”
涪陵山顶,帝盛天正抱着一团佛经躺在院子里晒日头。
帝梓元说明来意的时候,她眼都没睁,只轻飘飘道了一声:“韩烨那小子让你知道他回来了?”
“姑祖母您早就知道了?”帝梓元倏地抬头,面上带了气愤之意。
“不比你早上几日,凶什么凶。”帝盛天把一本佛经扔到帝梓元头上,没好气道。
“姑祖母,他的内力被封印在体内,眼睛也看不见了,孙院正说他没办法治好。姑祖母,如果是净玄大师出关,他有没有办法治好韩烨的眼睛,平复他体内乱串的内力?”
帝盛天沉默,叹了口气,“三年前救韩烨的是净善。”
帝梓元神情讶异,“北秦国师,居然是他。”
帝盛天颔首,“梓元,论武力我和净玄都在净善之上,但论医术,云夏大陆上还没有人能强过净善。要救韩烨,除非是武力和医术都臻至顶峰,我和净玄有强横的内力,但不精通医理,亦无办法替韩烨疏通经脉,化解他当年受伤后阻于体内的内劲。若是妄动,反而会适得其反,让他性命受损。如今只有等到净善武至大宗师,才会有一线希望。”
武至大宗师?云夏数百年历史,也不过才出了那么几位而已,谈何容易。
听见帝盛天的话,帝梓元眼底抱着的最后一丝希望破灭,神情颓然。
“梓元,不要太执着了,韩烨他能活着回来,已经是上天厚德。”帝盛天难得看帝梓元这幅样子,劝慰道。
“我知道,姑祖母,我不介意他如今变成什么样子,只要他还活着……就好。”帝梓元垂下眼,唇角带了苦涩之意,“当年我年轻气盛,一心入京颠覆韩氏,逼得安宁远走西北,战亡在青南城,我虽不觉得我做错,可他父皇终究也是因为我才落个孤家寡人的下场。他一身内力被毁,双眼不能视物也是当年为了在西北救下我。姑祖母,我这一生,欠他太多,他如今不愿意再见我,我竟连一句都不能留。”
“姑祖母,我和韩烨这一生,到底缘深缘浅?孰对孰错?”
她望向山下京城的方向,,半白的长发在风中被卷起,一双疲惫的眼里写满了苍凉。
“也许,我真的该放手了。”
第八十章
绮云殿书房,谨贵妃正在练字,芍药来报帝承恩求见。
自嘉宁帝驾崩后,帝承恩屡入绮云殿求见谨贵妃,皆被挡了回去。
“娘娘,她在殿外候了半个时辰了。”
“让她进来吧。”谨贵妃沉默片刻道,神情倒是从容。
帝承恩被芍药引着进入书房,一进书房她小心打量着谨贵妃,见她神态间虽憔悴疲沓,却未有慌乱,不由暗暗纳闷。
先帝驾崩,未给小太子留下传位诏书,如今朝堂被帝氏把控,谨贵妃怎会如此沉得住气。莫不是她以为拿了自己手中的暗卫力量,自此便可高枕无忧?
“见过娘娘。”帝承恩行礼,一副温顺而忐忑的模样。不待谨贵妃开口眼眶便红了起来,“娘娘,陛下骤然崩逝,您还有小殿下要匡扶,可万万得保住fèng体。”
谨贵妃练笔的手未停,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帝承恩眼底泛出几许尴尬愤恨,知道谨贵妃是因为科举舞弊的案子败露迁怒于她。如今嘉宁帝已死,她手中的力量尽数归于绮云殿,除了依附绮云殿,她在京中已无立足之处。
“娘娘。”帝承恩跪倒在地,“是承恩办事不利,差点连累娘娘和殿下,承恩罪该万死,还请娘娘看在这几年承恩陪伴在侧的情分,让承恩将功赎罪……”
“将功赎罪?”谨贵妃淡淡打断她,抬起头朝跪在地上的帝承恩看来,“陛下已经不在了,你手中的力量已尽归我绮云殿所有,你拿什么来为本宫将功赎罪?”
帝承恩声音一滞,脸色青白交错,顿时涨得通红。她自小虽被关在泰山,却是以帝家女的身份被抚养长大,这些年在京中有嘉宁帝庇佑,一般的贵妇皆给她三分薄面,还从未有人如谨贵妃一般当面给她难堪。
天家难测,人情凉薄,她如今算是了解得通通透透。
“娘娘,陛下虽逝,可娘娘万金之躯,很多事情娘娘不必亲手去做。如今朝堂震荡,小殿下储位不稳,各府女眷亦是京中一股至关重要的力量,承恩不才,愿为娘娘招揽各府命妇,在娘娘御前效犬马之劳。”帝承恩伏倒在地,神情诚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