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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箜篌尽-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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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衣卿唇边笑意微凉,一点低回的温柔,一点情人呢喃的残忍。
  曲蘅君眸中,一片暗红血气寒光。
  而谢紫,他只是在城门上笑,笑得畅快,笑得诡异。
  “将军,我们真要这么正面迎敌……”副将还没说完,却像被什么魇住了。
  其实又岂止是他?城门上所有军士,皆是怔然。
  只因不知何时,城门上忽然多出了百位黑衣人。
  他们无论男女,手中长弓皆已是满月。
  谢紫便任狂风吹起他紫衣千重,长发飞舞,遮住了他面上的笑,阴晴不定。
  转眼间,万箭齐发,变乱陡生。
  那羽箭皆是正中周国军士心口,所有人还茫然不知所以时,柳衣卿调转三军,一命之下,扶琉军士攻城。
  城门本在军队出城后已吊起,却不知何时已被人放下。
  副将凝神一看,却见城门边也立着几个黑衣之人。
  长乐门下,有暗门者。
  本为各方能人异士。
  自九州各国而来,只因拜服长乐为人,方为其所用。
  他们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
  随天地而来,随天地而去。
  而今在这里,只为了拱手,将大周锦绣江山,做那长乐王君归闲的殉葬。
  那一战,后世记来。
  多言其胜之轻易。
  实因为那卖国求荣之徒谢紫。
  然,正是那一战,中郎将谢紫战死沙场,再未生还。
  史书如此记来。
  至于究竟如何,还得看那城门之上。
  谢紫俯视着城门下尸山血海疆场厮杀。扶琉三军的呐喊声震耳欲聋。
  败局已定,更何况还有他这个奸细勾结?
  谢紫笑着笑着,却咳了起来。
  他靠着墙,唇角鲜血蜿蜒,如梅花一般,到底恨饮朱砂。
  这时那副将方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看见了谢紫胸口那穿身而过的一柄长剑。
  而剑的另一端,原本,握在他身旁那个再不起眼的传令兵手里。可是那人既然能不动声色而致谢紫如此,怕也不是什么,普通的传令兵了。
  “到底棋输一招。”谢紫有些自嘲地弯了弯唇角。
  他是除了孟寒絮,可谁知道真正的杀招根本不是他呢?
  居然是那个回回立在自己身边的传令兵。
  可笑,当真可笑。
  谢紫身形微晃,便这么,从城门上坠下。
  狂风烈烈,那紫衣的人,面上笑意轻软又冷酷。
  杀了我又如何?你的皇位,你的江山,到底要陪我一起死。
  狂风割得人面痛得如刀割。
  谢紫只觉胸口一片刺痛难当,鲜血在空中划过的弧度,如同绽放的梅花。
  闻青,这到底是你的业障,还是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灵犀开

  京城依旧繁华。
  繁华刻骨,即成荒凉。
  那金粉华章可有散尽的一日?
  那水袖笙歌可有血泪斑驳的一刻?
  那盛世年华,可有悄然结束的一年?
  谁可知?
  谁能知?
  那琵琶玉箫吟叹了一滴是泪,那箜篌弹得十指断,不过断肠。
  嘉庆八年,扶琉军入关。
  直逼京城。
  所过之处,摧枯拉朽。
  流民万里,哀鸿遍野。
  金戈铁马可描摹得了盛世金粉玉堂?
  孤寡的女子带着自己的两个孩子逃命,踩过的土地身后是饿殍的白骨。
  有食尸的秃鹫与乌鸦,在高空盘旋。
  可是京城的高官们仍醉生梦死,可金銮殿上的皇帝,仍快意于心头大患的死。
  那个曾一笑动京华的紫衣郎,
  那个卖国求荣的谢紫衣,
  在城门之上坠下。
  三军之上,青天之下,有残阳如血。
  谢府被暴怒的百姓烧成废墟,却鲜有人知道,那一场大火里,曾逃出一个女子。
  步步妖娆,明媚如花。
  容清薇在谢府走水的那一夜里,冲进火海里,再出来时,怀中已多了个青色的骨灰瓷坛。
  她自诩冷血无情,可是那一刻,眼眶中流出的温热的眼泪,却落在了骨灰坛上。
  归闲殿下,谢紫。
  这乱世之中,也许每个人,无论怎么做,大抵都是错的吧。
  死了的人会与这软红十丈再无瓜葛,可是活着的人呢?
  容清薇长叹,她所能替谢紫做的,怕也只有保住谢书的骨灰。
  可就在她转身欲离开谢府的那一刻,她看见了一个人。
  闻青。
  闻青似乎是一路尾随她而来的,他只是怔然地看着烈火之中的谢府。
  脑中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记忆开始撕扯,疼痛得让人想去死。
  大火,是啊,三天三夜不灭的火,焚烧了一切。
  钧天教众的哀嚎惨叫,爹爹临死前在烈火中白衣翻飞绝世无双的一笑。
  娘将自己托付给家奴时身上浓重的血腥味。
  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落下。
  十三年颠沛流离,十三年流落江湖。
  他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
  什么爹爹,什么娘亲,什么出门办事!
  他们早死了,早就死了。
  只可笑他还活在一个疯子的梦里,等着他们回来。
  谢紫,谢紫。
  我就知道,我等不回你的。
  你也和爹娘一样是骗我的。
  他们说他们会回来,可他们再也没回来。
  你也没有。
  不知何时,连眼泪也干了。
  容清薇犹豫着走到闻青面前:“你知道了?”
  闻青疲惫地垂眸,长睫在苍白瘦削的面上落下一抹低回的阴影:“是啊,他死了。”
  其实是无意中听到邻居人说得。
  也不知怎么回事,越想心越痛,连不知何时咳出血都不知道。
  似乎那瘀血咳出后,他就渐渐神思清明了。
  也不知何时,便走到这里。
  前因后果,一瞬间,全部想起。
  如若他没疯,他一定和谢紫一起去边关。
  如果他没疯,他一定和谢紫一起去死。
  无论如何,生死一双。
  可是,可是,谢紫,你尸骨无存,我此生,又如何才能见你?
  我不信神佛,可如若我求遍漫天神佛,跪遍苍生洪荒,就能见到你。
  那我一定到佛前哀求,求一个相见。
  求一个相见与相守。
  他忽然笑了起来,近乎歇斯底里的笑。
  容清薇怔然地看着他。
  闻青笑得近乎疯狂,眼中那执迷与狰狞的寒光如伤心人的剑,断肠人的刀。
  什么江南烟雨,什么富贵温软,什么婉转凄清。
  那哪里是我闻青!
  我说过,我此生,决不负你。
  我说过,谁要毁了你,我就杀了他。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我这样偏激执迷的性子是活不长久的。
  可为何你却走在了我的前头?
作者有话要说:  

  ☆、年华尽

  整整三日。
  闻青端坐房内,不吃不喝。
  容清薇和衡莲在洗梧台外,相视无言。
  没错,闻青已回了洗梧台。
  自此,天下皆知,九霄卿唯一的徒弟已经回来。
  洗梧台的松树仍旧古雅高耸,好似舒寒凌从未去世一般。
  但那青梅煮酒的雅兴,
  看梅赏雪的风雅,
  早已成了过往云烟,可忆而不可及,零落斑驳在破碎的光阴里。
  时光已逝,岁月悠长。
  千年一瞬,弹指一生。
  这三日里,闻青想了很多,越到最后才明白,
  人之一世,悲欢喜乐,不过一场大梦耳。
  你看谢紫,今年的雪又要落了,可是你在哪?
  明年的桃花也许会再开,你会看到吗?
  闻青这时方才明白。
  所谓心死,并非戏文里那一般感天动地凄恻哀婉。
  而是感觉你还活着,可是这皮囊之下,确已一寸寸腐烂了。
  他身后,是明镜如霜,是,箜篌流华。
  而那长安上,素帛三尺,以血而书的,却是一曲箜篌。
  门外容清薇同衡莲只静默地坐着,扶琉的军队已快攻到京城。
  京城之内,已是末世光景。
  所有人都知道,一切都要结束了。
  一场盛世的落幕,一场乱世的开始。
  这是谢紫拼死一搏换回的浮屠千里,血流成河。
  这是君归闲苦守多年的锦绣江山。
  朱门被人推开,旧户朱门,高楼深苑,空锁楼中燕。
  容清薇看着闻青,忽然不知要说什么。
  这么多日,劝慰的言语皆在口中盘桓,今日,却说不出了。
  闻青看上去很平静,只是那承了夜雨烟岚的青衫,已成一身白雪长衣。
  他本生得秀丽,而今白衣于身,却显出其父宣行之一身冷绝孤高来。
  眉如剑,深如黛。
  眸如寒星,面如霜雪。
  只那袖口处,却是红梅朱砂的颜色,血迹斑斑。
  再细看其十指,方才瞧见那道道血口。
  “闻青,你……”
  “我谱了首新曲子,打算在这末世之时,送给君雁雪。”
  闻青只兀自低眉说着不相干的话。
  他在唇边轻勾出一抹笑,光风霁月:“这首箜篌曲,名为,《谢紫衣》。”
  衡莲与蓉娘皆是无言。
  谢紫衣,紫衣郎。
  闻青缓缓仰首,一种倦,已刻入他骨骼之中。
  让他无心再看浮花浪蕊,无心再看乱世狼烟。
  人世弹指一瞬,不过一场梦。
  而今那梦醒了,万事早已转头皆空。
  往后,那千千万万个昼夜里,他也只能就这么坐着,仰首望着日月星辰。
  太阳东升西落,
  月上柳梢头,
  星陷夜空。
  也许还会有落雪,也许还会有花开。
  可那又与他何干?
  那年华已尽了。
  春寒料峭或白雪漫天,
  骄阳似火或秋霜满地,
  与他,终究是再无干系了。
  你看,即使我求遍满天神佛,你也没回来见我。
  都说一入相思门,便知相思苦。
  可若我连一个可相思之人都无,又怎么办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完结。

  ☆、终章。梦归江南

  有人说,长相思,长相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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