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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敌来犯!全军列阵!!”
“全体将士,即刻上马!”
紧接着,一人一马出现在鲜花广场入口,如旋风般刮向桥头。
将军与他的战马比一千上次见时更显憔悴和狼狈。马腹下的系带终于断了,带子在急奔中飞向两边,让马鞍变得岌岌可危。而将军的头盔全部不见了,满头纠结的乱发披散在脑后,上面落满灰尘。他的脸上挂下两条紫黑色的血道子,霜雪已蔓延到大半张脸。
然而,他仍像从前那样圆睁虎目怒视着前方看不见的敌人,呐喊的嗓音撕裂干哑坚忍不拔。
一人一马转眼冲到桥前,又飞速拐向另一条街道,只留下猎猎战袍在拂晓的银光中飞扬的影子以及那些呼喊和铁蹄声。
目送将军和他的战马离开,一千脸上的表情很奇怪,似乎有些惊讶,又有丝悲凉,眼眶里慢慢涌现出晶莹的水光。
在这个万念俱毁的时节,他终于听出了在平时完全听不出的东西——将军内心的呐喊。
将军并不是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也并不是不清楚自己的敌人早已离他远去。他只是在不甘和愤怒,不甘自己的失败,愤怒自己的身死致使敌人戴上了荣耀的桂冠。
他怎么可以就这么死去,在还没能看到敌人臣服在自己脚下之前?还有大片的河山在等待他去保卫,还有无数百姓在盼望他得胜归来,还有娇妻幼子在期待他共享天伦之乐……所有的一切都不允许敌虏未清身先死,而他竟然真的,死了。
这怎么可以?他绝不接受这个事实!
一千也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自己其实并不是原泉,因为他完全找不回当原泉时的感觉。
除了在那几个梦中,他不了解原泉的快乐、忧伤和愤怒等等情绪。对原泉,他只是一知半解。
而柳兰君更加不知道他就是原泉,更不知晓昨天的那个“原泉”是假的。但他没有办法让柳兰君相信自己所说的话,因为他没有任何证据。最重要的是,柳兰君从一开始就没有信任过他。他不相信他。
距离晨点的时间越来越近,一千默默返回机要室,将已逐渐开始出现鬼魂的奈何桥抛在身后。
机要室内如同往常般阴冷,他刚走进去,就听见2000激动的哑嗓子响了起来,“主人!主人!你可回来了?我担心了一个晚上,以为你又会像从前那样一声不响地消失。如果是那样……”
“我是机要员,不管发生什么事,工作总归是要做的。”一千打断它的唠叨,迈步走出扫描间。
“天,这又是怎么了?工作的话要是放在从前,打死他都不会说吧?而且,他的各项数据都差得不能再差,还光着身子乱跑。头发染的颜色也太奇怪了吧!为什么是我最讨厌的黑色?”
2000自言自语,声量大到足以让它的主人听得一清二楚。但一千什么也没有解释,换上2000准备好的工作服,开始工作。
柳兰君果然没有在当天的晨点中现身,这让所有熟悉他的鬼魂都感到极其困惑。公务员们都交头接耳地议论纷纷,猜测模范员工柳兰君旷工的原因,也有同事在担心他这么做的不利后果。
而鲁科长则出离地愤怒了,他不能相信一向对待工作兢兢业业的放心属下竟然会在第一次违犯劳动纪律时就是“旷工”这种严重目无规章制度以及领导的行为。
在遍问公务员无果的情况下,鲁科长黑着脸威胁说要把这件事向前司长现任十殿秘书魏许汇报。公务员们都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无视他的长脸,继续扎堆闲聊。
所有公务员都知道,自因“从业丸”事件受罚后,魏许早已威风扫地,虽然仍在担任较重要的秘书之职,但现在能真正把他当回事的已经没有几个人了。若是鲁科长能搬动叶欢叶代司长,也许会更有威慑力。
孟婆扫视鬼头济济的岸边,确认柳兰君不在后,扭头望向一千,眼中隐含担忧。
一千坐在桥栏上,呆呆地看着那些仍同往常般拥挤的鬼群以及尖利的冰棱,感觉早已看熟悉的场景只因为少了那人而变得意外的陌生和可厌。
开始点名后,孟婆离开手下那些漂亮的女公务员,提着裙摆走到一千面前。
“一千,你的脸色很差,回去休息一下吧。”她低声说,目光痛惜地打量着他苍白的脸。
“孟姐,你说,兰君他什么时候去投生?”
没有回应她的规劝,一千茫然地开口,一面继续望着对岸的鬼魂。他的那头黑发仍漆黑闪亮,映得他的眼神更加黯淡无光。
暗暗叹气,孟婆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奈地回答:“有你坐在这里,我想他不会立刻申请投生。”
一千扭头看向孟婆,满脸雀斑似凝固的奶酪上面洒的熟芝麻般老实。
“你自己也知道的吧,一千?在他心里,你并不是无足轻重的。只是,他最爱的始终是另一个人。”
孟婆解释,语气无奈而伤感,但话却仍说得再清楚不过。一千咬住下唇,门齿深深陷进肉里,而他的眼睛则发出异样的光芒,仿佛看到了原本不可能看到的东西。
“所以,一千,你回去吧。放他走,也给自己留条出路。”
狠心说完最后的话,孟婆转身走回桥头,不忍再看他绝望的眼神。女公务员们正准备分发孟婆汤,没有谁特别去注意孟婆和一千。其他公务员也开始紧张起来,瞪大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个企图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捣鬼的家伙。
勉强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正在进行的工作当中去,孟婆命令自己不要再去看一千,但最终仍是忍不住匆匆瞥了一眼。
奈何桥上空空如也,那个小鬼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离开奈何桥后,一千并没有回机要室,而是直接从十殿办公大院的另一个门出去,鬼使神差般径直回到了原先的宿舍。
宿舍比昨天要整洁许多,至少地板上的积土被扫净了。不过,靠近圆桌处仍散落着几样杂物,洗衣篮里也堆满了脏床单被罩,透过窗玻璃还是看不清外面的景物。
怔怔地望着那本残书上新增的不属于自己的指印,一千脑子里仿佛闪过柳兰君拿起它出神、然后再丢下它走出宿舍的情景。他不知道是什么触动了柳兰君打扫宿舍,又是因为什么而突然离开,这么做完全不符合一向坚持有始有终的那人习惯……
他猛然发现,虽然自从告白后,自己和柳兰君都改变良多,但两人间的距离不仅没能拉近,反而越推越远了。原来,人们说的都是对的:不爱的时候,做什么都是错误的;如果爱,正确的当然仍是正确的,而错误的也会变成正确的。
柳兰君不爱他,所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也是,可笑的。
浑身无力地瘫坐在地,一千感到自己的世界正在一点点破碎,一点点崩塌,最后一点点变得虚无。他捂住脸开始无声地痛哭,泪水如泉涌般流了满手掌,然后再顺胳膊淌进衣袖。
早晨明亮的银光斜射进宿舍,将所有物品都照得宛如昨天的这个时候般清晰可辨,仿佛没有任何差别。
但昨天,这里有那个人,虽然坚决不肯答应他的请求;而从现在起,那个人再也不会出现在他面前了。冰冷的阴间会因此变得更加冰冷,无期的等待也将会变得更加漫长和毫无意义。因为,投生会抹去那人所有的记忆,有关他的,有关他们的,一切的一切都将会被那人遗忘。即便在阳间再见,他也不会认出他,而他也不会认出他。投生是一切可能的开始,但也是一切可能的终结。
再见面,他们只可能是,陌生人。
不知道哭了多久,等他渐渐收住眼泪抬头望向窗外时,发现外面的景物比刚来时要朦胧上许多,时间早已在自己哭泣的过程中偷偷溜掉了。
用衣袖擦干脸上的泪水,一千将地板上散落的那几件杂物摆回原先的位置,然后小声抽泣着离开宿舍。
遇见的同事都对他脸上的表情和通红的双眼感到吃惊,不过他们谁都没有贸然出声询问。小鬼的眼神太飘忽,仿佛什么也没入他的眼,他们所有鬼魂在他眼里都只不过是如空气般透明的路人甲。
走出宿舍楼,他没有丝毫迟疑,转身走向最热闹的街道,不顾脚底仍在往外淌着脓血。
“王子要娶邻国的公主,小人鱼跳起优美的舞蹈作为祝贺。虽然每跳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可她脸上却始终笑着、笑着……”
不知从哪里看来的一段故事突然闯进一千的脑海,让他笑了一下。很淡漠的笑容,只是轻轻牵动一下左边的唇角,笑纹还没能完全形成就隐了回去,仿佛那只是面部肌肉下意识的抽搐般。
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做这种毫无逻辑的联想,他漫无边际地琢磨。他不是小人鱼,那个人也不是王子。他们一个没有那么美好和温柔,另一个的身份也没有那么显赫和尊贵,他们只是普通了又普通,平凡了又平凡的阴间草根鬼魂。
而且,他比小人鱼要幸福。等到银光再次明亮的时候,他不会变成泡沫消失得无影无踪,因为他永远也进不了天堂。
而且,他比小人鱼要不幸。将来等待他的只是一世世没有尽头、也没有那人的轮回,他永远也看不到那人是否会获得幸福。他把自己的爱情弄丢了。
“红眼兔先生这是准备去哪里快活?”
一个熟悉的淡漠嗓音在附近响起,语气里是明显的挖苦,令神游天外的一千不得不将脸转向那个发声的此刻本应和柳兰君在一起的神仙。
“你怎么在这儿?他,他呢?”他小声问,目光在开阳的冰雪玉颜上扫来扫去。
开阳仍是一身雪白的天人衣,抱臂低头凝视一千的姿态也照旧惊艳了时光,但却无人欣赏,因为没有人能看到他。武曲星君大概厌倦了每次在阴间出现都要变装,所以现在干脆设了个结界,将自己和一千罩了进去。
对于一千的疑问,他避而不答,只是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