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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恬僵在门口。
带着她来认尸?
那会是谁,会是谁?!亨利?安妮?不,刚才才见到她,那,那……
经理拉着秦恬往里走,士兵没有丝毫缓冲的揭开一具尸体脸上的白布,用波兰语问道:“确认下身份吧。”
一看到那张脸,秦恬倒吸一口凉气,眼前一黑,差一点昏过去,要不是经理死死拉着,她肯定会尖叫出来:“卡……卡……”她没说完,却已经哭了起来,眼泪止不住的流,让她怎么都说不完那名字。
经理凝重的点点头:“没错,是卡瑟琳·塞曼斯,我曾经的员工。”他的手抓着秦恬的手臂,也微微颤抖着,“请问她,她怎么会……”
士兵冷漠的盖上白布,拿出一个记录板写着,边写边道:“边境安全条例,偷偷过境的人,三次警告后没有停下,予以击毙。”
“他们是有正规文件的!”经理提高声音。
士兵冷笑:“看到了,国防军正规文件。”
“那你们怎么可以!”
“别忘了,边境驻守的可不止国防军。”士兵漠然道,把记录板递过来,上面是两张身份确认证明,“好了,既然确认了,那就签字。”
惶恐
秦恬木然的坐在床上,半晌才反应过来,又一个朋友离开她了。
这个战乱的年代,莉娜的暂别几乎等于永别,是生是死都无法知晓,而卡瑟琳,是真的死别了。
这个有时候花痴有时候理智,精明却带点小懦弱的女孩,有着法国人的热情和瑞士人的随性。
就这么走了,那晚匆匆一别,迷糊中她甚至没看清她的脸。
可现在,她却多么不想看到她……在那个地方,那种床上。
“恬……”桑塔婶婶被带到阁楼,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坐在秦恬身边,宽厚的手掌搂住了她瘦削的肩膀,“恬,在我失去卡尔的时候,卡瑟琳曾经告诉我,当我们失去的时候,就看看我们拥有的。”
当我们失去的时候,就看看我们拥有的。
我还有什么呢……秦恬恍恍惚惚的想着。
“你还有我们,还有艾森豪芬,还有远在中国的哥哥,还有你在法国的家人,孩子,好好活着,你还有生命。”
对啊,我还有生命……
秦恬依然恍惚,但是眼神渐渐清亮起来,她慢慢张口,声音嘶哑:“我懂。”
“孩子,卡瑟琳急于离开,没有挑对时间,等到波兰的局势稳定下来,德国人不可能永远封闭着波兰,到时候你就离开,去法国,找你的父母。”
“……”秦恬苦笑。
桑塔婶婶以为秦恬放心不下哥哥的信,立刻道:“放心,有桑塔婶婶和汉克叔叔还有经理在这,我们肯定会等到你哥哥的信,把信完完整整的转发给你。”
秦恬摇摇头,她有苦说不出。
这些人完全不明白中国战场是个什么样。
落后而血性的守护者,残暴而先进的侵略者,贫弱而坚强的民族,无力而短视的政府……这是一场纯用血肉堆砌出来的战争,是守着某些莫名“骑士精神”的欧洲人无法想象的全国全民族范围的血腥战争。
他们或许还以为亚洲只是一群土著的冷兵器战场,中国的军人会和一战的华工一样黑瘦而弱小。
他们光知道波兰骑兵对抗德军的铁甲洪流壮烈而英勇,他们哪知道远在东方那个神秘的大国早在几十年前就有成千上万满族子弟以骑兵大刀对抗八国联军的火炮?!
偏见,让所有人都以为自己软弱而胆小,当自己表现坚强时,他们都惊叹自己是特别的。
特别的……没错,或许,有那么一点特别。
但这一点特别,面对乱世,面对历史,毫无用处。
秦恬呆呆的想着,完全没注意到桑塔婶婶什么时候离开的,等她醒过神来时,炭炉烧的旺旺的,床头柜放着一杯温热的牛奶和一个什锦派。
吃完了食物,她感到一阵疲倦,再次陷入昏睡。
第二天晚上继续工作,经理没接受别人的建议让她再休息,而是坚持让她回到岗位。
秦恬本来还有些不情愿,可是当她忙碌了一会,轻松的拿着手帕擦着脖子上的热汗时,忽然发现她的郁卒减轻了不少。
忙碌,果然是忘掉烦恼的好东西。
而工作后,回到房间,早就累得根本无暇多想,一头栽倒在床上,睡得沉沉的。
几天过后,虽然偶尔想起卡瑟琳还有点难过,可是基本上精神是恢复过来了。
不知不觉间,距离圣诞节已经过去了两个月,二月的波兰虽然还寒冷,可是天气却已经渐渐的不那么阴霾。
波兰的局势渐渐稳定下来,或者说,人类漫长的心理缓冲期终于过了,开始习惯于这样的生活,这样的环境和气氛。
秦恬很奇怪,不是二战吗,德国什么时候才进攻法国?什么时候给她个准信啊?好让她心里有个底,德国一直在波兰这旮旯横冲直撞,似乎抓犹太人就成了唯一的使命,感觉再不开战,就连她都要相信德国的战争路就到此为止了!
而此时,接着发生的事情让她无暇多想了。
大清早的,她收到一封信。
据送信过来的员工说,这份信是包在一块石头外掉在后院的,估计是被人扔进来的,信上写了给秦恬,他就直接拿来了。
秦恬看这原封不动包着石头的信,呆了半晌,才道谢接过,等人走后,才打开信。
看完信,她只能叹口气。
莉娜最终没有逃出去,她被抓进了犹太人隔离区,这是一封求救信。
德国政府发布通告,犹太人必须在四零年十月三十一日之前全部进入隔离区,却没想到现在已经陆陆续续有人进去了,而莉娜,想到她之前企图逃跑的行为,估计是被抓进去关起来的,没有死真是万幸。
可是信中,莉娜她说,她已经生不如死了。
饥饿,物资的贫瘠,寒冷,毫无准备的关押和艰难的生活,每一天都有看守的威胁,每天都会有新的同胞的尸体。
“恬,你无法相信,我在到了这地狱后,甚至都不知道该到哪找吃的,我们十个人,只有两百兹罗提,而即使是一块牛奶糖,也要二十兹罗提。”
“就在给你写信的时间,又一个同伴饿昏了,昨天我们吃掉了最后一点土豆,那不能叫土豆,只能叫土豆末,我恨土豆,来到波兰后,除了你给的那些剩菜,我的主食一直都是土豆土豆土豆……”
“那群该下地狱的人放出命令,私下帮助犹太人的波兰人一律逮捕,我们无法信任那些才认识几个月的波兰人……”
“恬,你已经帮了我们很多,可是眼看着这些同伴一个一个离开,我真的走投无路了,恬,如果可以,请你扔进来一些吃的,还有药……”
“知道贝鲁街吗?那儿从萨萨玩具店门口的开始数,第七个路灯那儿,明晚六点,看守换班的时候,我会在墙里等你,你到的时候,学两声布谷鸟的叫声,我会回三声给你。”
“爱你感激你的莉娜。”
秦恬放下信,她相信莉娜所说的都属实,她看过很多这个题材的电影,甚至莉娜遇到的可能比电影里的还要恐怖,但是,莉娜遇到的人,却不一定有电影里那些慷慨无畏的波兰人那般勇敢。
这事肯定不敢跟别人说的,只能她自己一个人去。
贝鲁街她知道……
要她一人,拿着一个装着食物的布包,在夜色中piapia的往犹太隔离区跑,还进入那条窄窄的被围墙切得只有一半的贝鲁街,想办法把一包东西扔过那高高的围墙……
更恐怖的是,莉娜约的是晚上六点,但是六点,是宵禁的时间,也就是说,她要在宵禁前等在那儿,然后在宵禁后大老远的跑回去。
想到这些,宅女秦恬表示压力已经大到了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莉娜的明晚六点,就是今晚了。
秦恬看看时间,这才早上五点,她决定先去工作,慢慢的烦恼。
虽然她尽量不要显得很有心事,可是显然她不是个合格的演员,下午的时候,经理拍拍她的肩膀:“我亲爱的恬,你昨晚梦见恶魔了?”
“啊?”秦恬愣了一下,连连摇头,“不不不……没,没有……”
“那为什么你的脸色这么差?”经理想了想,“在这酒店,没人敢欺负你吧。”
“没没,没人欺负我。”
“都结巴了,我们伶牙俐齿的恬,如果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说出来,或者顺着本心,或许会好点。”经理往秦恬手里塞了样硬硬的东西,微笑道,“开心点,你可是我最得力的员工。”
说罢他转身,忽然张开双手咏叹调似的说道:“谁能想到呢!现在波兰顶级酒店艾森豪芬最能干的工作人员是一个甜美的中国小姑娘!”
秦恬笑了起来,看着经理胖胖的身子走远,摊开手,是一颗牛奶糖。
“我们十个人,只有两百兹罗提,而即使是一块牛奶糖,也要二十兹罗提。”
信上的那句话猛然窜入她的脑海,秦恬笑不下去了,她剥开糖纸,端详了一会黄褐色的糖块,然后含入嘴中。
那是最纯正的欧洲牛奶糖,淡淡的甜味后是浓浓的奶香,远比后来那些充斥着糖精和添加剂的垃圾食品美味。
吹着牛奶糖,秦恬忽然觉得,似乎困扰她一个上午的烦恼,根本不应该存在。
她已经到了这个时代,有这个时代的人没有的知识,却不能因此没有这个时代的人的勇气。
畏畏缩缩的,上天要她何来?
下午秦恬在厨房搜罗了很多剩菜,中午来进餐的人很多,来这儿发战争财的商人是主要客源,有些人只顾着谈生意而只吃了一两口,而酒店绝对不会把这些食物回收利用,于是她得以搜罗了满满一整布包的食物,又问前来帮工的桑塔婶婶要了一点常备药品。
等到一切都准备好时,一看时间,已经五点多,她匆忙的交代了一声,带着不包急急的离开。
此时还没有宵禁,路上都是匆匆回家的波兰人,还有若干还没有住进犹太隔离区的犹太人,此时隔离区还没有封上,就是为了分批安置,不久,街上就会只剩下波兰人了。
虽然只有少数同路的,但是秦恬依然算是逆流而上,显得很是显眼,路上有好几个德国士兵的头是随着她转过去的。
她紧张的要死,却也无可奈何,只能专拣小巷子走,努力靠近犹太隔离区。
波兰偏北,又是深冬,天色已暗,近六点时,早已暮色沉沉,是一天最压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