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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的乱局就要开始,与此同时,万里之外的金国,朝堂也不得安宁。
大败,前所未有的大败!耻辱,空前绝后的耻辱!
愤怒如狂而又夹杂着恐慌惊悚的情绪,在上京干元殿漫延。
兀术全军覆没的消息,早已传回上京,当时就引发了一场朝局震荡,因伤病赋闲在府中的完颜宗翰,被再度请出朝堂,参与朝议。
当小撒八率领着最后的数十骑合扎骑卫回到上京时,完全看不出精锐的样子,一个个失魂落魄,斗志全消,肮脏得跟乞丐差不多。除了带回宗辅的骨骸、一支残枪,几颗大小霹雳哑弹,还有全军覆没的消息。
震怒的金主吴乞买,当即下令以失陷主帅之罪,将小撒八以下所有合扎骑卫,全部棒杀。不过却为当朝太傅完颜斡本劝阻,说道“若是放在往昔,怎么杀都应该,但是,如今女真人不多了……”
这一句话,就让暴走状态下的吴乞买彻底定住,良久之后,下旨,将小撒八为首的合扎骑卫,全部收押,打入大牢,听候处置。
小撒八等合扎骑卫无不痛哭流涕,顿首拜谢。以金军的军律,身为元帅合扎,元帅死而本队逃,必处以极刑。纵然完颜宗辅是途中病亡,合扎卫也难辞其责。所以,这样的处置,明显是大棒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实在算是法外开恩了。
金天会八年,对整个金国与完颜宗室而言,都是一个灾难性的黑色岁月。
一年内连续丧失了东西两路大军,智将勇将娄室、兀术先后战死,讹里朵(宗辅)病亡,挞懒(完颜昌)投降。连续丧失了十五万大军,全国的兵力急剧缩水。
金国与宋、夏等传国百年的王朝不同。它兴起不过区区十数年,以暴虎凭河之势,连吞辽、宋两个百年王朝,一口吃成了个大胖子。但暴发户最大的问题,就是底子太薄。金国最大的问题,就是人口太少——这里的人口。不是指全国人口,而是指金国主体民族,女真人。
金国建国时,生、熟女真人口不过数万户,到吴乞买上台时,统计全国女真人口,约为十三万户。截止到金国最兴盛的天会五年以前。全国女真人口不超过十五万户。
按一户平均六口来计算(这是按成活率计算,如果按出生率,至少加倍),满打满算,生女真、熟女真、混血女真、入籍女真(非女真人,入女真籍,比如著名的完颜药师一类)加在一起,不足百万。
就这不足百万的女真人。统治着全国近千万契丹人、奚人、渤海人、室韦人、汉人……而不足百万的女真人里,真正的中坚力量,是除去老人、妇孺、残障、体弱者后的壮丁——这部分人,不过二十万,适宜从军征战者,顶破天,也就是十五万左右。
十五万的女真金军。就是支撑起若大一个帝国的真正中坚。
而从天会五年开始,虽然南略节节胜利,但战争总有伤亡,出生人口总赶不上死亡。至天会七年以前。女真金兵因战亡、伤残、疾病、失踪等等原因,已损失三分之一,只余十万人。
至天会八年,这个灾难年,东西两路大军全灭,女真兵的损失,一下飙升至六万。至此,若大一个金国,纯女真兵竟只余四万——而他们要守御的,除了辽阔的万里疆土,还有国内人心未定的故辽军民、态度暧昧的夏国、矢志复国的西辽……以及,新崛起的过江猛龙——天枢势力!
女真人,真的不多了,新生的人口,还远远未成长,十年之内,难以补充,死一个少一个。这个时候,每一个女真战士,都是宝贵的资源,更何况是合扎精锐?一旦女真人打光了,没有女真人的金国,那还叫金国吗?
金国,真的被打残了。
军力如此,国事亦是雪上加霜。
吴乞买之皇太弟、谙班勃极烈(皇储)、金军元帅,完颜斜也,重病垂危。金国一下子也面临了与南宋同样的难题——继承人问题。
吴乞买迭遭打击,以往龙精虎猛的身体,明显不支。即使按照正常的历史轨迹,他也没几年好活了,更何况国事颓败若此?但这位大金国第二任皇帝还在强硬支撑着,只要他还没倒下,帝国必须正常运转。而皇储问题,则被他强制压下,虚位而待。
皇帝虚皇储之位而不议,究竟在等待什么?朝臣心里隐隐有数。若是以往,这足以酿成一场内宫外朝的风波,但眼下正有一场决定金国国祚的狂潮袭来。皇储之事,转为暗流,暂时压制,静待日后爆发。
六月初,金主吴乞买罢驾出宫,率众臣出上京城,来到城外不远的按出虎水以南的苏素海甸。就在这片辽阔的平野草原上,扎下金帐,萨满祭天,重开女真传统的“金帐议事”。
自从女真人住进广阔的宫殿之后,住帐篷的人是越来越少,值此国事艰危之际,是应当恢复一些女真人的传统的时候了。
金帐议事,议题只有一个:和还是战?
但还没有进入正题,完颜家的兄弟,就与几位重臣为如何处理挞懒投降南人之事吵开了。
以挞懒的身份、职位、影响力,他的投敌行为,绝对会对金国上层造成非常恶劣的影响。以完颜宗翰和完颜希尹为首的强硬派,坚决要求国主下令诛灭挞懒家族,以示誓不妥协的抗敌决心。
但是和挞懒私人关系很好的完颜宗磐(吴乞买长子)反对,他的理由是挞懒投降,实为宗辅弃之不救所致,非战之罪。且目下与天枢势力战和未定,贸然处之,有失妥当。
另一位相当有份量的人物,六皇子完颜宗隽。也表示支持堂兄意见。
双方僵持不下,最后还是完颜宗干(女真名斡本)劝开了。暂时搁置挞懒之事,先议和战,议定之后,如何处理挞懒家族,自然水到渠成。
和战之事,又是分为两派:以国相完颜宗翰、元帅右监军完颜希尹、司空完颜蒲家奴等为首的老将一派。主张绝不屈服。尤其是完颜宗翰,这个因被狙击而落得一身伤病,再不能骑马只能坐车的昔日金国第一战将,更是以彻肤之痛,一针见血指出,天枢势力不是南朝。南朝是羊。天枢是虎狼。此时天诛军在东至白沟河、西至雁门关一线,陈兵三个整师,近四万大军,虎视眈眈、咄咄逼人。今日你不打他,终有一日他要打你。
完颜希尹也认为,不是不能议和,而是时机不对。此时谈和议是没好果子吃的。只有极力预备打仗,战而胜之,或挫敌锋芒,此时和议,方才能为本国争取最大利益。
完颜蒲家奴则是根本咽不下这口气,打了一辈子的雁,却叫雁啄瞎了眼,叫他这样的老将如何能甘心?恨不能立刻披甲上阵。与这支屡屡给大金军造成耻辱的敌军放对。
而完颜家兄弟,宗干、宗隽、宗磐,则倾向于和议,他们也提出了各自的理由。
宗隽一向膺服四兄兀术的勇略,推许为年轻一辈最有能力的将才。现在连兀术都败得如此之惨,尸骨无存,这天诛军的实力着实强悍。以举国之力对抗这样强大的敌人。最好的结果也不过两败俱伤,葬送好不容易打下的基业。国之战,以利益为先,何须鱼死网破?
宗磐则从军事角度考虑。认为天诛军兵器犀利、将士善战、水陆皆精,而水战正是本军软肋。此次南略,讹里朵负有不可推卸的指挥责任,明知江南水网纵横,不利骑兵驰骋,北人亦不善水战,却偏要将主力大军遣过江南,深入宋境,结果去易回难。要不是因为他派兀术南下渡江,就不会丧失主力军,也不致后来狼狈北逃,中伏而灭。为今之计,大金军需要时间来重新整合,蓄积力量。和议,正是争取时间的不二法门。
宗干基本同意宗磐的意见,言辞恳切地对金帐上首的国主道:“眼下天诛军挟大胜之势,气势如虹,锋芒正锐。而我大金军力大损,兵力严重不敷足用,军心战力不足与敌一战,军队更分散在四疆诸路,集结尚须时日。臣之意,忍一时之屈,暂时与天枢势力和议,争取时间,恢复元气,蓄积军力,容图后举,此方为国战之道。
吴乞买沉吟着看向宗翰:“国相,战则急,和坠气,你可有两全之法?”
宗翰倚在软垫上,合袖为礼:“我大金也不是没议和过,当年与宋国屡屡和议,但那都是建立在对方割地赔款的基础上,乃强势和议。今日若和议,难不成我等也要如此?颜面何存?国体何存?有何面目参拜太庙?”
金国当强盗太久了,一下转换角色,难怪受不了。和议时,敌国割地赔款,那就爽啊爽!轮到自己扮演这种受害者角色,就跳脚了。
宗干却不这么认为:“南人总是好虚名胜过实利,天诛军再强悍,也只是军兵;那狄烈再强横,也只是武人;和议之事,必是其手下宋国遗臣主持。而天枢势力为首者,乃是那位重昏侯的元妃,妇道人家,更不会市侩争利。故此,斡本认为,大金主动和议,不求一利,放低姿态,则南军脸上光彩,必不会与我国在实利上计较。”
不得不说,宗干对宋朝君臣的秉性看得挺透,若金国摆出这样的姿态对待南宋,估计赵构也好,赵栩也好,会痛哭流涕,感恩戴德,恨不得把家里再搬空一次,以示感激之情,如黄河滔滔……
但这一次,宗干搞错了对象,他势必为自己的失算,吃尽苦头。
宗干的发言,得到了大部分朝臣的赞同,宗翰等主战派也认可,只要不付出太大利益,以和议赢得喘息之机,亦无不可。
于是,吴乞买拍板:“和议!此仇非是不报,乃是时候未到,且忍辱负重,他日必叫天诛军一一偿还!”
要和议,就得要派使者,谁出使呢?
那些皇子与重臣是不可能出使的。金国一向有扣留宋使(包括皇子)的恶习,生怕天枢势力也向他们学习,断不敢置皇室或重臣于险地。但也不能随便派一个不够份量的人,以免被天枢势力谴责无诚意。
这时完颜希尹提出一人,可担此任:右宣徽使萧仲恭。
嗯,这萧仲恭可是老外交了,此人本是辽国重臣,被俘后降金。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