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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建炎帝,赵构。
两名一同被俘的内侍,蓝圭与曾择同时跪倒,涕泪直下:“大王,大王万勿动手,此乃天子……”
赵构倒是强自镇定:“无知强梁,胆敢袭击官兵,惊扰圣驾,罪不可赦!倘若能迷途知返,速速送朕回去,伏首归顺,朕看在尔等兵强船众的份上,或可免尔等死罪,赐尔等一个官身,封妻荫子,岂不比为盗更好?”
赵构开口之初,声音还有些打颤,到后面越说越来劲,神态俨然,腰板挺直,语气倨傲,仿佛不是俘虏,而是在金銮殿训斥臣下。
岳云与众军士逮获赵构之时,可不知此人身份,此刻一听自家亲手逮来的人,竟是大宋官家,无不呆住。但是,所有人——包括岳云眼中,都没有看到惶恐不安与敬畏。
军士俱是梁山好汉出身,打渔杀家,天生就与宋官家是对头;岳云呢。曾见过朱皇后、越王、济王,更与相国公赵梃时常比试较技。赵构,康王尔,无诏擅登大位,如此而已。
狄烈目光一一从军士们脸上扫过。满意点头:人心可靠,军心可用。
狄烈对这犹自搞不清状况的赵构有些无语,一言不发,绕赵构与两名内侍转了一圈,皱眉道:“怎么回事?堂堂一个王爷,身上就这么个味?究竟是这个两个没卵子、整日尿滴不尽的家伙身上发出的骚味。还是你随地大小便?这么没素质?”
赵构白脸顿时胀紫,浑身都在哆嗦,不是怕,是气极,或者说,是恼羞成怒。适才那股王八之气。一下不知掉到哪去。
“带下去,让他们换衣服。”狄烈淡然挥手,丝毫没有对一个帝王应有的敬意。话说,这赵构有什么值得时人尊敬的地方吗?
远方,海战正酣,但在狄烈心目中,战斗已结束。
宋军方面。被张荣、孟威、李宝击溃的杨密、张公裕、杨沂中的残兵剩船,已全部集结在张俊船队左右,摆出一副玉石俱焚的架势。宋军这三将都是猛将,尤其是杨密与杨沂中,都是身被数十创不下火线的悍将。
杨沂中不用说了,断臂之后,止血苏醒,竟强撑着再上战船指挥。其忠心赤胆,不愧为赵构所倚重之禁军宿卫将。
杨密则与刘光世帐下第一悍将王德一样,是张俊的御前右军第一猛将。打起仗来,那叫一个悍不畏死。
而原本已被杀得心惊胆战的宋兵,在后方数百丈外,“天子”昂然不退,不惜以龙躯犯险。以身作则的罕有鼓励下,重燃士气,战意正炽——任何朝代,任何时候,御驾亲征,总是能激起士气倍增。当然,身为普通一卒,宋兵们不会想到,他们被骗得瓷实,他们的天子可不会有这样的勇气,这不过是一出“偷梁换柱”的恶心把戏而已。
天波师要彻底歼灭这支宋军船队,只是时间问题,当然,还要付出一定的伤亡,尤其是大量的弹药与炸药的消耗。
赵构已到手,狙击完成,没有必要强求消灭这支宋军,没有必要付出更大的伤亡,更没必要将弹药耗尽,使天波师失去锐利的爪牙。
申时初刻,趁宋军船队收缩防线之际,狄烈传令:收兵,撤军。
张荣、孟威、燕七郎、梁阿水俱不解,但军令就是军令,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
而宋军那边,兵荒马乱之下,仅有少数几个知内情的文武大臣,根本没法注意到数里之外,那条孤零零的小船,正随着打破底舱后,大量涌入的海水,慢慢下沉……
申时末,天波师船队与宋军船队脱离接触,北上返航。
天诛军与南宋军唯一一次海上大战,结束。
狄烈火中取栗的冒险行动,成功。
……
夜色如墨,大海如靛。
天波师战船队,无声无息行驶在沉沉的夜空碧海之间。
中军指挥座船,舱外灯笼高悬,照得四下通亮,一排排甲士守在舱门、窗户,严禁无令擅入,戒备森严。
舱内灯火明灭,狄烈坐上首,天波师诸将分列两则就坐。赵构一袭白裘,坐在正中一个锦墩上,诸人环列,众目睽睽,形如审讯。
每一个人的表情举动各异:
张荣表面镇定,面皮微微发红,额头泛着油光;孟威端坐不动,但桌案下一双手,却不断在双膝上揩汗;燕七郎倒是坐得很稳,眼睛映着灯火,闪闪发亮;梁阿水则不停地摩拳擦掌,令赵构不时乜斜他一眼,目光就象在看一个狱卒;唯有李宝神情不安,身体绷直。
赵构呢?他倒是正襟危坐,意态从容。不过,从他那绷得紧紧的面皮,还有那过度挺直的腰板来看,若有人突然从后面拍一下,保不准这位老兄会跌个屁股墩。
舱室内人不少,却异常安静,唯闻海浪有节奏地拍击船体的噗噗闷响。
狄烈在看一幅书贴——没错,就是书法,这是从赵构随身物品中搜出的。赵构随身之物,最有价值,最打眼的当然就是那方宋玺了。狄烈本人对书法什么的也无爱。但这书贴,他还真得好好看看,因为这书贴在后世太有名了——《兰亭序》。
狄烈饶有兴味地挑出其中二十几个“之”字,想看看是不是字字不同,如同插翅。可惜看了大半天。除了感觉不错之外,也看不出多少胜笔来。嗯,门外汉大概就是这种感觉了吧。
狄烈抬头,目光与赵构相对,后者嘴角上挑,眼中流露出一丝嘲讽。
狄烈却没有半分恼怒。只是淡淡一笑:“不可否认,你们老赵家父子几个,字画一流。既然那么爱好这个,当艺术家就好了嘛,兼职当皇帝,这能干好吗?太不务正业了。”
狄烈这般文白相杂、古今混搭的话。听得赵构一愣一愣地,不知如何作答。
“好了,为了让你尽快适应状态,我先声明几点。”狄烈也不跟赵构兜圈子,直切主题,“一、你眼下的身份,既不是什么劳什子官家。也不是康王,你就一俘虏。这一点,你一定要记住!客气点,还称你一声‘康王’,不客气的话,嗯,我军可没有不虐待俘虏这一条。二、我们是天诛军,就是你的眼中钉天诛军!我们天枢城中有什么份量的人物,你应当从杜充那里听到了吧?否则也不会派几个杀才,领几千兵搞个逆袭。三、我就是天枢城主、天诛军主——狄烈。就算你还在原先的位置上。我也有与你对等说话的权利,更别说眼下我是主,你是俘。所以,劝你把姿态放低,俘虏就要有俘虏的觉悟。如果还想端架子,我不介意把架子拆喽!你的,明白?”
赵构震惊得都忘了点头,什么?天诛军?皇嫂、皇叔、皇兄、御弟所在的那个天诛军!自己落到他们手里,还想有好?呃,眼前这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竟然是天诛军主?难道天诛军主也是继位制?否则大家都差不多一样年纪,自己被金人逼得上天入地下海,人家却屡屡痛击金人,连取河东、关陕大片膏腴之地。
断不可能!赵构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定是此人父兄创下若大基业,打下雄厚基础,才有如此成就。
他可以输给金人,却绝不承认输给自己的臣民,尤其还是与自己同龄的年轻臣民。
狄烈等赵构将这消息消化得差不多的时候,才不紧不慢开口:“首先,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杀你,相反,我还会让你与你的兄弟姐妹团聚。至于你还能不能回临安,干你的兼职,这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希望!绝对是希望!赵构眼睛亮了,脱口而出:“大王……哦,狄……军主,你肯放我回去?”
“我说了,看你的表现。”狄烈笑眯眯看着赵构,就像大灰狼看小红帽……
人多嘴杂,不宜深谈,让诸将与赵构照个面,安稳心思,会面就此结束。心怀憧憬的赵构,在离去时,迟疑了一下,还是冲狄烈微拱了一下手,算是致礼。这赵构,果然不愧为赵家子孙,能屈能伸,很快就明了“放低姿态”的个中三味。
赵构离去,船舱内,再次陷入沉寂。少倾,张荣轻咳一声,开口道:“此事之重大,无需某多言,诸位谨记,做梦也别说糊话!”
诸将唯唯,梁阿水忍不住叫道:“军主,既要取而代之,何不……岂不干净?”说着比手做刀,做了一个下劈的动作。
狄烈淡笑摇头——取而代之,不是一个单纯的军事问题,而是一个政治问题。政治问题,就要政治解决,不是仅凭杀戮手段,来个肉体上消灭就能轻松搞掂的。
狄烈并不打算杀赵构,活赵构会比死赵构更有价值。杀赵构容易,但手尾难收拾,背上这个弑君名声,绝对是政治上洗不掉的污点。赵构要死,就一定得死在他自己的地盘上,绝不能死在天诛军或与天诛军有关系的人或地盘上。
帝王与战士的不同在于:战士可杀不可辱,帝王可辱不可杀。北边五国城里的那对悲摧父子,就形象地诠释了这句话。
狄烈也不是没想过借刀杀人或制造意外,但是有一个棘手难题:倘若现在赵构死了,江南怎么办?
如果天诛军打着渊圣皇后的旗号,立马提兵江南,或可趁南宋混乱之机,鲸吞蚕食——但问题是,狄烈眼下腾不出手,有心无力啊。北面的大敌还没收拾,中原还集聚着近十万金军,天诛军的主要精力与兵力都要用在这一块。现在是关键时刻,哪能分兵两线作战呢?
你干掉南方的共主,却又没有能力即时进军江南,让南宋陷入一片混乱。朝延大乱,文臣倾轧,武将异心,贼寇蜂起,届时整个江南就会成为乱军战场。好端端的一个富庶江南,就会打成一个烂摊子——这绝不符合天枢城的利益。
狄烈需要的是一个稳定的、不会对他构成威胁的、在熟透之后任他采摘的南宋,而不是一个军阀混战、对他充满敌意的分裂状态下的南宋。
不要说没了宋主,南宋朝臣还能团结在以孟太后为核心的领导下——这位老孟太后,不是那块料。
更不要说,南宋朝廷乱,民间安。即便是在原先的历史上,有赵构在,有岳飞、韩世忠在,江南各地的流寇反贼,也是一伙多过一伙,剿不胜剿。岳飞那流传后世的“精忠岳飞”的旗号,就是在剿灭洞庭水寇杨幺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