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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仲荀也深以为然:“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何况天子耶?宗相此奏疏着实欠妥,无怪天子龙颜不悦。”
杜充冷笑不绝:“宗汝霖才不笨,他是自知命不久矣,才以此看似铮臣之举,博取生前身后名。至于帝心悦否,他一个风烛残年之人,还在乎什么?”
两名东京城未来的一、二把手,低低窃语着渐行渐远,而他们的谈话,也昭示着东京城未来的命运。
当杜充与郭仲荀在近百护卫的簇拥下,刚刚离去,宗颖与呼延次升,正匆匆跨入新曹门,向朱雀门外的留守司衙门疾奔而来。
“阿翁……”看到老父的枯槁模样,宗颖鼻子一酸,哽咽难言。
宗泽刚接待了两位话不投机的同僚,心力交猝,气色很差,不过看到儿子回来,还是颇为欢喜,点头示意,同时招呼呼延次知入座。但呼延次升却在探望了老上司之后,未敢多做打扰,加上还要安排那天枢城来使一行,当下诺诺告退。
“此行如何?”这是老宗泽第一句话。
“大有所获!”宗颖眼睛闪闪发亮。
“好……坐下说说。”宗泽神情一振,让儿子将自己扶靠在床头,伸出干枯的手指,虚点示意。
“太原的确已被天诛军夺下!”这是宗颖的第一句话。
“渊圣皇后现在天枢城中!”这是宗颖的第二句话。
此行千言万语,汇聚起来,最关键的,就是这两句。
宗泽听到第一句时,枯槁的容色为之一亮,神色激动。但听到第二句时,浑身一震,先喜后惊——渊圣后在天枢城?那这支天诛军岂非……
父子二人在厢房内隅隅而语,良久良久……
……
宗氏父子在汴梁城内秘密商议之时,狄烈一行,也在城外西水门旧栈桥处停泊。战船内外布置警戒,水陆两处安排哨卡,不光要防金人,对宋人,也不可掉以轻心。
“不管是否签订盟约,我们都要当这里是敌境,警戒放到二级,切不可掉以轻心。”这是狄烈对下属的告戒。
婉言谢绝呼延次升的入城邀请,狄烈谨慎地表示,在合盟达成以前,暂不考虑入汴梁城。呼延次升心下也明白,这里是东京,可比不得太原。在太原,这位狄城主是一言九鼎,有无上权威,只要他开口,留守司一行,可以安全稳定入驻其间,自由行动。但东京可就不一样了,形式错综复杂,宗相身体堪忧,一切都在未定之数。天枢城一行,若当真进入汴梁城,他还真不敢保证人家的安全呢。
呼延次升当下命人用船只从汴河出水门,运送来一些米面果蔬——没法请入城中,在城外也得招待好啊,可不能失了礼数。
呼延次升招待安排好后,向狄烈告罪离去,返回城中。他却没注意到,那些运送米面果蔬的民夫中,少了一人……少了的这人,也不是一个普通脚夫,而是汴梁城一家米店的账房先生。他的另外一个身份是天枢城第二情报司东京区情报员。
这位情报员姓邓,的确是东京本地人,也的确曾在汴梁城的米店里当过账房先生,有妻儿老小。不过,这一切,都在靖康二年那个春天戛然而止。他们一家,全都成了十多万北上俘奴中的一员。途中妻儿相继受辱而死,就只剩他一人活到易水岸边……接下来,他的人生发生重大逆转:被营救、上太行、选入情报司、短期培训、利用其本地身份的便利潜回东京,开始发挥出耳目之效。
此刻,邓账房正将这段时间收集到的情报,一一向踞坐在船舱居室中的军主汇报。
“宗相公的病情,已有风声传出,每日到府上探望之将官百姓,络绎不绝。”
“副留守郭仲荀,这几日频繁出入军营,招见军将,似有所图……”
“扬州行在派来了一名代留守,名唤杜充。此人原为大名府留守,手下颇有家兵。从南熏门入城时,曾见其有兵丁近百随行,俱披甲持刃。”
“杜充来不过数日,却每日宴请,文官武将,无不上座。据闻,与王彦部下桑仲、李忠等来往甚密。此外,因同乡之故,与前军统制岳飞部下徐庆与王贵,也多有往来。”
狄烈一边倾听,一边不断发问,听到这里时,不禁笑道:“哦,又一个相州人。你的封邑还真是人杰地灵啊!”
狄烈后一句话,是对侍立在其身后的赵梃说的,赵梃封号“相国公”,这相州,就是他的食邑。
通过邓账房的情报,狄烈大致对东京的情况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而且比较幸运,宗泽还活着。这也就意味着,可以执行方案一。
但是,黄昏时分,带着美食佳酿,泛舟而来的宗颖,给出的结果,却大出意料。
“家父病重,不能视事,合盟之事暂缓,待家父身体稍有好转,一定会尽快与狄城主会晤商谈。”宗颖一脸歉然地如是说。
宗颖走后,狄烈立于船首,摇头叹道:“宗泽的病,怕是好不了,看来这合盟……”
“军主勿忧,依属下想来,宗泽定是有所顾忌,咱们天枢城里的那一位……怕落人口实。因此,暂时未能做出决定。”
听龙旭这么一说,狄烈深以为然,长长呼出一口气:“现在汴梁城内外,到处拉帮结伙,暗流汹涌,前景莫测啊。咱们既然来了,也不能闲着。傅旅长,明日你就去拜访那伙昔日同道。必要时,本军主也可亲自出面。”
第二百九十二章 弃 子
宗泽病入膏肓,杜充与郭仲荀蠢蠢欲动,到处拉帮结伙。但奇怪的是,他们的目标只放在正牌官军身上,对那些被收编不久的河北义军,基本上是不鸟的。郭仲荀还虚以委蛇,假惺惺一番,而杜充甚至连基本表态都没有,他这几日宴请的客人中,除了一个义军总代表王善之外,其余各路义军首领,连拜访都是拒见。
狄烈得到这个情报时,还颇感奇怪。自己大老远从太原跑过来,为的就是这股义军;这杜、郭二人可好,放在眼皮子底下、送上门来都不要,这伙义军就这么不招待见?
当七月初九这一天,狄烈应邀前往汴梁城西二十里外的王善寨,一路所见,震惊之余,也就明白了为何杜、郭二人,宁要官军,不要义军的缘故。
宗泽所设二十四连环寨,河北义军就占了大半,足足有十四个堡寨属义军。与徐庆、王贵所辖官兵不同,这些义军非但是拖家带口,更有大批逃难的老弱妇孺,有如明末的流寇。说是自愿跟随也好,裹胁也罢,反正乱世之中,人命如狗,随波逐流苟活,总好过孤零零死在荒野,就是这么回事。如此现实,可想而知,义军虽然丁口巨量,但这些人在堡寨中根本没有什么作用,只有洗洗涮涮、喂养牲口打打杂,每日耗费巨量米粮,却对战事无半点帮助。杜充与郭仲荀又不是瞎子,更不是善人,这样的所谓军队,谁要谁亏死,他们才不想沾手。
这也就是为何在历史上,杜充只派出了岳飞率几千人,就将东京数十万义军各个击破,尽收其中能战之兵,最终整合大军十万。成为杜充后来屡任高官的资本。这并不是说岳飞那点远远没形成岳家军的军队有多强,实在是义军太弱、太杂、太没战斗力了。
这些丁口当真是累赘吗?狄烈却不这样看。战争时期,最宝贵的资源是什么?粮食?钱财?甲胄?兵器?土地?是的,这些都很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人。有人,以上一切都会有;没人,就算有了以上一切。最终都会失去……
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用之人,而要看怎么用。你把一群本该在后方荷锄耕田、种桑织锦,用源源不断地产出,支援前线部队的后勤力量,全拉到第一线去。让扶犁握锄之手。抓杀人之刀枪;让操劳桑麻之躯,供精力过剩的军兵泄火……这是十足的本末倒置,自掘坟墓之举。
当然,河北义军被金军逼离故土,数十万人,成为无根漂萍,这也是无奈之举。而宗泽之所以咬牙接收这个沉重负担。也是希望在驱逐京畿与河南的金虏之后,这个负担,能转化为巨大的生产力。再没见识的人,都会明白,一旦东京之局稳定下来,这些现在看似无用的负担,就会迸发出巨大能量。
杜充与郭仲荀之流也明白这一点,但他们与宗泽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他们对东京战局的未来走向上,观点大相径庭。宗泽坚信东京可以守住,宋军渡河收复失地可期,所以,他收拢了这几十万流民;杜、郭二人则相反,他们一致认为,以宋军的战斗力。再加上一伙乌合之众,真正对上金军精锐,那就是一个崩坏之局。东京宋军打不赢、更守不住。这群流民一丁点用都没有,徒耗米粮而已。所以,他们掌握东京后第一件事,就是要解散驱逐这些光吃不能打的流民大军。
说到底,这就是一个有根据地,还是没根据地的问题。有,流民大军就是宝;没有,那连草都不如。草割下来还可以饲马,流民无产出反而要倒贴……这就是杜、郭二人的想法。
但这对狄烈而言,却完全不是问题。地盘他有的是,根据地更是一大片。所以,杜、郭弃若敝履的流民大军,对狄烈与天枢城而言,就是宝!
狄烈在昨日派出傅选这位昔日太行大当家,前往义军各寨拉关系,应当说效果不错。事实上,宗泽病重之后,继任者对义军态度暧昧难明,这使得本就很敏感的河北义军,心下开始慌乱起来。
那日王善从杜充府上回来之后,各路义军首领便纷纷聚集到王善寨中,探听口风。结果,从王善的脸上,他们看到了一丝不妙。散会之后,众义军首领开始往留守府跑动,尤其在得知宗颖回来后,更是请出王善与李贵为义军代表,前去探问宗颖的口风。
按义军首领们的想法,最好就是由宗颖接棒。老宗走了不要紧,只要小宗按既定方针办,大伙可以继续留在这京畿之地,混食卖命就行了。
傅选来到王善寨时,正碰到众首领齐聚王善寨等消息。这下好了,不用一个个堡寨奔波,分头拜访了。傅选在河北义军中的名气,还真不是盖的,至少不在王善之下,当即受到义军首领们盛情款待。
等傅选将来意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