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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察鹘拔鲁自然将这一幕尽收眼中,当即将旗一挥:“全速冲锋!”瞬时间,铁蹄如雷,泥尘滚滚,满天扬尘。莫说是在城下,便是城头守卒,也被风中的沙尘灌了一嘴沙。
刘大公子距离城门只有不到五十步。任后面的金骑怎么快,都没可能赶到他前头。因此,刘大公子还很悠然地在城下兜了两个圈,扯着金人赠送的战马想来个人立的潇洒动作。可惜提拉了几次都不成,再一回头吓一跳。金骑竟已近在咫尺,再不入城,这头筹可就让别人拔去了。
刘麟慌忙纵骑而入,就在他刚冲进瓮城那条狭长阴暗的通道时。迎面呼啦啦冲过来一彪人马,一下将他卷入其中。差点没被撞下马来。
“混……混帐!为何要跑?究竟是怎么回事?”刘麟又惊又怒,手中的马鞭劈头盖脸抽向那些溃乱的军兵。而这些军兵无不是满面惊骇之色,只顾抱头鼠蹿,压根不理会头顶上的鞭梢。
刘麟此时当真是急怒攻心,一颗心也越来越下沉,很明显,事情出了岔子,超出了预计……
“麟儿,前面的是麟么?”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
刘麟神情大振,这正是其父、知济南府刘豫的声音。
这对狼狈不堪的父子,终于在一片混乱的瓮城通道中相逢。此时的刘豫,哪里还有一府之首的雍容,那蓬头垢面、露顶无冠、胡须焦黑、衣冠不整的模样,活脱脱一个卖炭翁造型。而紧跟其后的堂弟刘猊,也是满面黢黑的模样,好似刚钻了灶塘一般。
这、这又是什么状况?
刘豫刚要张口想解释什么,突然从城门内入口处传来一串炒豆般的爆响。刘豫脸色大变,也顾不得说话,只管让亲兵扯起刘麟的战马缰绳,慌不迭向城外涌去。
刘麟懵头懵脑,随着人潮刚来来到城门口,猛然想到什么,面如土色,失声大叫:“不可走北门,快走西门!”
但是他的警告已经迟了,城门处已传来阵阵鬼哭狼嚎的惨叫,那是被金军铁蹄践踏于马下的濒死悲鸣。
刘麟听到长长的门洞外惊天动地的嚎叫,脸都绿了,只想拨马后退,却被其父刘豫止住:“不可,后面也有索命之鬼……”
前有狼后有虎,那怎生是好?
就在刘豫一行急得团团转时,一名亲兵出了点子:下马、换装、躲藏到通道两侧的藏兵洞里。
所谓藏兵洞,就是在瓮城通道两侧开凿的数目不一的半封闭洞口,每个洞口可容数人至数十人不等。主要用途是藏兵于其间,当敌人破开城门,冲入通道时,士兵可出其不意从中杀出,可收奇兵之效。
刘豫一听,也算是个死中求活之策,立即照办。也就是他们刚换好服装,挤进藏兵洞之时,金军骑兵已踏着一路血肉,冲进瓮城。
如果说,踏上济南城北门的吊桥之前,金军骑兵就是一股洪流的话,那么,迎面狂奔的这数百名勇胜军溃兵,就是一颗颗大小不等的石块。再狂暴的洪流,被层层叠叠的石块减速分流之后,也会慢慢丧失最初的狂野。
眼下,这支金军骑兵也是一样,所有的骑兵都已没了速度,最前头的骑兵及马匹甚至还因为与溃兵冲撞而受了轻重不一的伤。虽说他们骑马占了巨大的优势,但根据后世物理学作用力与反作用力的原理,这些骑兵以七十码的速度撞人,人固然被撞飞出去,战马也绝不好过。
金军虽然失去马速,又被挤压在一条冗长深邃的通道中,但所有的金兵脸上。都充满着一股轻蔑鄙薄与轻松从容之意——是啊,就凭着大军入城,这些南人守军就自行崩溃、夺门而逃,最后还是逃不脱命丧蹄下的窝囊表现,还有什么好担心的?现在就等着入城纵掠了。
正当金军骑兵前队挤成一团冲进瓮城之时。原本空荡荡的城头上突然出现上百名头戴铁笠帽、手执古怪铁筒子的军兵。随着一声哨响。砰嘭之声大作,被强大气压推出枪膛的弹丸,急剧旋转着,毫无顾忌地穿透一件件单薄的骑兵皮甲。将皮甲后面的血肉之躯搅成一团肉糜……(可以参照一下《投名状》里的苏州屠俘那一段,那就是在瓮城里上演的血腥一幕。)
人嚎马嘶,血雾弥漫,惊慌失措的战马发疯似地将主人掀下背来,然后无数的马蹄踩踏上去……
一支军队在遭遇袭击最初的一刹那。是最惊恐、最混乱、也是最脆弱的时候。一个老练的战场指挥官,必定会牢牢抓住这个机会,不停攻击、追打、反复重击,直到将对手血淋淋的创口彻底撕开,再无法愈合,流干最后一滴血为止……
张荣正准备这么干,就算他没进过教导营,也明白这样的道理。其实这就跟打架差不多,找到对手破绽。一击而中,就不停追打,重点打击受伤部位,直到对手倒地不起为止……所谓一理通,百理通。军事指挥这个东西。有时挺复杂,有时又很简单。游牧民族能从日常生活的渔猎中,煅练并形成一套准军事战术,将中原那些满腹韬略的将军打得满地找牙。那像打架这样的准战斗,就更不用说了。
一百支火枪齐射。火力确实很凶猛,当场就将金军打懵了,但是进行第二轮射击,中间却要停顿将近十息,有这功夫,以金军骑兵快速的反应能力,极有可能会缓过气来……要知道金军骑兵可是有上千,而先遣营不过两百,还有就是刚刚趁乱占据、算不上牢固的地利……
“所有的霹雳弹,全部扔出去,一个也不要留……”张荣带头狠狠扔出一颗冒烟的黑弹。
先遣营,或者说是整个天波营,因为与太行根据地相距太远,补给方面远不能与正规营头相比,他们这次带来的霹雳弹,不过两百颗。但当这两百颗冒着滋滋火星的霹雳弹,在空中划着半弧的尾烟,从两丈多高的城头冰雹一样砸了下去,随后炸开一声声带着血肉的火光,浓烟腾空,地皮震颤,瓮城的城墙表面斑驳的夯土簌簌而落。
巨大的爆炸所形成的冲击波,在这近乎封闭的天井式瓮城中,效果被数倍放大。强大的气浪无法渲泄,从瓮城桶状的环形壁弹返回来,对金军骑兵再度造成二次伤害:原本在战马的阻挡下只受轻伤的,现在变成了重伤;原本重伤垂危的,现在被震得大口吐血,直接死透;而那些已经死得不死再死了的,再次被气浪抛起,狠狠撞向四壁,将黄灰色的夯土墙,砸出一个个粘乎乎的人形血印,然后摔落在地,再度被凌乱的脚丫与马蹄凌虐了一回,直到看不清形状……
如果在这样强大的杀伤与近乎毁灭性的打击之下,金军还能死撑不退,那估计就没有赵九的南宋与李氏西夏什么事了,金人的白鹿大旗,早就插遍江南塞北了。
金兵的强悍及不可战胜,是建立在宋军百年承平、久无战事所造成的怯懦畏战之上的。当面对比他们更勇悍、更凶猛的无情打击,金兵也一样会害怕、会畏惧、会崩溃,就如同眼下这般……
蒲察鹘拔鲁万万没料到,一场本应毫无悬念的里应外合之战,最后竟搞成这个样子!当先前涌进城里先头骑军,潮水般的疯狂反卷而来时,如果不是他刚刚策马踏上吊桥,还来得及撒出来,非得被这群失心疯的家伙撞下护城河,或者冲撞下马,踩踏而过不可。
按照正常的骑兵入城秩序,身为主将的蒲察鹘拔鲁押后在骑军的后三分之一处,所以很幸运地逃过一动。虽然他完全不明白城里发生了什么,但那巨大的爆炸声与惨叫声,声闻十里,岂会听不到。
“情况有变!”这是蒲察鹘拔鲁第一个念头。
“中了南人的透敌之计!”这是蒲察鹘拔鲁第二个念头,以他多年的沙场经验,一眼就看出自家的先头骑军完了。这可是整整三百骑啊!占了此次出战的千人队三成战力。还没怎么地,就折了三分之一兵力,而且步卒那边好像也有了大麻烦。很明显,这一次就是个套啊!
“该死的刘豫!该死的刘家父子!今后最好别落到我手心,否则非生撕了你们不可!”蒲察鹘拔鲁发出狼嚎一般地诅咒,万分不甘地发出全军撤退的号令。
完全不知道自己成了替罪羊的刘豫父子及刘猊等人,此时正失魂落魄地逃离那炼狱一般的北城门,急冲冲跑向西门,只希望那里还没有被马扩的那支强悍得过份的禁军控制。
他们很幸运,或者说是理所当然,先遣营不过两百来人,这么点兵力阻击金军入城都有点捉襟见肘,又怎会来得及控制济南城各门呢。结果刘豫凭自己的身份,毫无阻滞地越城而出,带着儿子、侄子,以及数十名亲兵,投向金营去了。至于到了金营之后,蒲察鹘拔鲁是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还是直接点他的天灯,那就要看老天爷的意思了。
与此同时,刘知府的另一位难兄难弟,勇胜军统制郭振,也在没命地逃跑。但比起刘知府,这位郭统制的逃跑路线实在亮瞎了些——他居然是沿着金军骑兵的败退路线,从北城门逃跑的。
或许当时郭大统制想的是,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其实他这个想法也没大错,当时先遣营战士在击溃金军骑兵后,只顾肃清残敌,控制北门,对那些落胆而逃的人,倒也没多加理会。
郭振很幸运地逮到一匹受了点轻伤的战马,然后立即伏鞍狂奔。虽然此时身边一个随从也无,昨日还是统领五千大军的大将,一下掉到光杆司令,那感觉实在沮丧得很。不过,能保住一条老命,比什么都好,不是有句老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
就在郭振暗暗庆幸时,蓦然耳边响起一个炸雷:“郭振!你这投敌小人,看你这番还想往哪里跑!”
如果说这一刻郭振最害怕的是什么,那就是这个声音、这个人。没成想,越怕见鬼就越见鬼……郭振一抬头,面无血色——斜侧方三十步外,一群浑身浴血的军兵正柱着刀枪,愤怒盯着他。而那群军兵之前,正有一满身染赤,如同从血池中爬出的大将,横刀跃马,用一双冷漠的白仁,冷冷盯着他。
大刀,赤马。
关胜!
蹄声轻敲,赤影如风而至,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