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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沉寂,那树丛之后仍无动静。
她轻轻一叹:
“左相大人还是不打算现身吗?可只单论那几十年的交情,是否你我也应该见这最后一面?”
赵高微瞠。
“梁儿姑娘这是何意?又为何说是‘最后一面’?”
“赵大人,你还不明白吗?梁儿姑娘素来慧眼独具,已将你我的所想所为全都看透了。”
终于,李斯叹声一语,自树后负手踱出。
步履略缓,却是令梁儿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
他虽已到古稀之年,但那一小撮山羊胡却还如她初见他时一般,修剪得极为精心细致,映衬着他因苍老而越发凹陷的双颊,加之那一对狡黠如蛇的幽亮眸子,使得他看上去较多年之前更加精于算计。
而那独属于大秦左相的强大气场,也再不是当年那禁军之中一个不被重视的小小郎官可有。
这一刻,梁儿便已清楚,即便谋逆之事是由赵高挑起,但她此行,最难应对的却是李斯。
而李斯亦是提高了满分的警惕。
他就知道他没什么事能瞒得过梁儿。
当年就连他曾闭口不言的那有关“厕鼠”的过往,梁儿竟然都能知晓得十分清楚……
这个女子,绝非常人。
但是说句心里话,他当真从未想过,他李斯半生忠君,竟也会有与梁儿站在不同的方向对峙的一天。
李斯的那句话说穿了所有,赵高佯装形迹败露,心惊不已。
李斯徐徐走至梁儿面前。
他为相,梁儿为婢,他自是不必客气行礼的,但介于梁儿并非寻常婢子,他仍是稍稍倾身,略表尊重。
“姑娘这所谓'最后一面',意思可是要将此事告知陛下,判我等一个谋逆死罪?”
他张口直言,毫不避讳,言辞犀利。
然而梁儿未答,目视前方,双眸渐悠,竟是忆起了往事。
“奴婢至今还记得,早年在骊山沐梨园见到蓦然闯宫、身份还只是一个郎官的左相大人。那时陛下刚及十六,在吕不韦和楚系的夹攻下隐忍待发,多年来都将自己伪装成纨绔的模样,没有人识得他真实的面目,全将他视作一个毫无能力的傀儡。唯有大人你,透过层层迷雾,看到了隐于陛下身上的帝王之气,终是择贤主而侍,成就了如今这番光景。”
说到这,她将眸光转向李斯,言语之间甚为惋惜:
“左相大人方才说奴婢慧眼独具,曾几何时,奴婢不是也如此认为大人的?可惜大人跟随陛下多年,对陛下的了解却未增反减,如今终还是小瞧了陛下。”
李斯倏的一惊,眯眼探道:
“梁儿姑娘之意……?”
梁儿直视于他,也开始直言相向:
“左相大人执掌朝政多时、权利遮天,而一旁的符玺令大人手握虎符和玉玺、掌刀笔御旨,又身兼中车府令,可控半壁随巡禁军,还有公子胡亥这个在朝中毫无其他根基的公子可用,可谓事出万全。眼下廷尉大人不在,陛下身边除你三人外再无他人。试问,陛下若真的下旨惩治于尔等,以左相大人的心机和胆识,可会甘心伏诛?”
闻此,李斯眉心狠狠一跳。
“难道……陛下已经知晓……?”
“不然左相大人以为,奴婢此刻为何会站在此处?”
梁儿唇角微动,自感胜算递增。
她方才提起当年之事,一来是提醒李斯无论何时,赵政都不可小觑,赵政想要的,亦无人能阻拦;二来也是想暗示李斯令他记起,他今日之成就,也曾有过她梁儿不小的助力,这份人情,当还则还。
赵高在一旁默默看着俨然已有了七成把握的她,心里却是百感交集的暗暗喟叹:
关心则乱……
梁儿姑娘,你这般说李斯,可你自己又何尝不是没有料想全面?
陛下往日那般机关算尽、思虑周翔,又怎会轻易露出破绽,在自己身边仅留下我等三人,而不安排任何可制约我们的后备之人,给予我等如此谋逆之机?……
李斯听了梁儿的话,心下一凛,心念飞转。
没错……梁儿虽然总能将事事看透,却心性极为内敛沉稳,几乎从未在陛下视线之外妄自行事多言过。
看来她能来此,当真是得了陛下之令。
而他们谋逆,陛下却只派了一个弱女子来,且还是自己最不愿令其涉险的心爱之人,那么,陛下定是另有他想的。
思及此处,李斯正了正身。
这一次,他恭恭敬敬的拱手自上而下一揖,完完整整施得了一个全礼,诚意之切,形同面见陛下。
“那……陛下之意……还请梁儿姑娘明示。”
第二百八十三章 力保扶苏(二)()
梁儿眸色清幽,徐徐道来:
“于左相大人而言,大人为己,却也不曾忘记国本;于陛下而言,国之安定才是首要。如今胜算微渺,便无需两败俱伤,令旁的歹人有机可乘,动摇民心社稷。左相大人所担心的实无必要。陛下并未想过要拿你们任何一人如何,陛下要的,只是留下公子扶苏的命。”
李斯恍然。
原来陛下想默认了他的行径,以换取公子扶苏不死。
可他已然胜券在握,又何须为了陛下一语而为自己留下如此大的后患?
他做出一副无可奈何之态,须眉紧蹙,为难道:
“呃……诚然陛下宽厚,但梁儿姑娘也应知晓,情势如此,公子扶苏身份特殊,且在民间影响甚大,他若活着……”
李斯这人遇强则强,梁儿自是知道狡猾的他不会轻易接下这不划算的买卖,可赵政将此事交于她办,就并非是想要硬攻。
梁儿突的屈膝跪地。
“梁儿姑娘!”
赵高瞠目低呼。
李斯也是一惊。
梁儿虽为婢子之身,却是真真切切与陛下行过大婚之礼的女子,受陛下一生独宠,一世珍重。
加之她本就是一位举世无双的奇女子,她这一跪,何其贵重?
梁儿仰面望向欲要上前来扶的二人,水眸悠悠,神情恳切。
“艾儿已不在,公子扶苏是陛下唯一在意的儿子,他能活着,便是陛下最后的心愿。奴婢愿将其带离皇宫,从此隐姓埋名,令他做得一个普通黔首,远离朝权纷争。若二位大人能答应放他这条生路,奴婢亦可以性命相保,亲自看顾他终生,世间绝不会再有‘公子扶苏’这个人出现。”
赵高不忍见自己珍爱的那袭纯白染上地面的脏污,对李斯出言劝道:
“左相大人,此事若换作旁人提出,下官必不会考虑,但偏偏是梁儿姑娘所提……她昔日曾救过下官的性命,又对下官有举荐之恩,重重恩惠形同再造,加之她与我等相识多年,她的性子你我都再清楚不过。她虽为女子却意志坚定、说一不二、非同一般,下官愿信她有能力将公子扶苏藏好,永不现于人前。”
经他这一说,李斯垂下眼帘,十分慎重的思忖了片刻,终是叹言道:
“提到举荐之恩……本相当初仕途坎坷,年近不惑还仅是一个底层郎官,又何尝不是受了梁儿姑娘的臂助和推举,方才能有机会一展抱负,直至为相……这份恩情,本相多年也未曾有机会得报,恐怕若措施了眼前之机,就真的再也没有机会报答了……”
他缓眸看向梁儿,警惕之色已然减去了许多。
“既然梁儿姑娘以自己作保,本相便愿意冒险一试。不过有言在先,倘若公子扶苏如何也不肯安分隐去,那就只能休怪本相不念及今日所誓、斩草除根了……”
闻言,梁儿终于松下了一口气,欣然叩首。
“奴婢明白,多谢二位大人成全!”
李斯倾身上前,双手将她扶起。
而那原本多狡幽亮的瞳仁之中,竟莫名的在这一刻略感浑浊,首次显出了苍老之意。
他喟声慨叹,如别故交:
“传诏的使者已经出发,梁儿姑娘若想能追得上,就务必即刻启程,而这一走,便再也不能返还了。原来,这才是你方才说的‘最后一面’之意……”
梁儿亦有心酸之感。
她与李斯从来都不是敌人,也从来都算不得朋友。
可此时此刻,如此李斯,如此别离,她竟也生出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舍。
而赵高忍了许久,却终还是问了出来:
“梁儿姑娘若走,便无法与陛下相守到最后……你……当真舍得?”
听他提及赵政,梁儿多时的逞强仿佛瞬间崩塌,眨眼便落下泪来。
“怎么可能舍得?……可他那般要我去,我又怎能不去?那是……他最后的心愿啊……”
赵高也不由自主的跟着红了眼眶,但李斯也在,他怎可失态,只得转过头去不敢再看。
李斯亦受其所感,眼中转着些许泪意,悉心安抚:
“梁儿姑娘与陛下琴瑟和鸣、情深至切,多年来我等全都看在眼里。姑娘且放心去吧,陛下待我等有知遇之恩,为这多年的君臣之情,我们必会尽心照料陛下至最后一刻,尽力让他这最后一程……走得安详平和……”
梁儿素手抹去面上的泪水,弯下腰腹深深施礼,万般诚挚。
“有劳二位大人了……奴婢……信你们会敬他到最后的……时辰不早了,奴婢这便走了……望二位往后……各自安好……”
这么多年来,她亲眼看着这二人从最不起眼的位置凭借各自不屑的努力一步一步爬到了今天的地位。
李斯之才几乎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赵高也是文武双全、机敏过人,可他们却唯独全在心智上缺了那么一角,那流芳千古的贤德之名便与他们无缘了……
而往后,这两人也都将要为他们今日篡改诏书、谋逆夺位而付出惨痛的代价。
尤其是……李斯……
故而那句“各自安好”,她当真是怀着满心哀叹出自肺腑的。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