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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先生,那个人……我与他一起经历了太多……我放不下的……”
她泪眼含笑,面上却是凛然。
“说到结局……在这乱世,参与国战,最差的结果也就是个不得好死吧。来这里之前,我本就是死过的,我不怕,也不担心。至于死法……人都死了,死法怎样又能如何?”
“梁儿……”
尉缭的唇紧抿着,满目不忍。
梁儿自觉气氛似是凝重了些,她调和了一下情绪,吐出一口浊气,又道:
“尉缭助秦灭赵后,史书上便再无他的记载,你大可就此隐居,安乐一生。而我……经历了许多,秦国之事已是割舍不开了。不过承蒙你提点,往后的路我会更加小心谨慎,若是无关历史之事,我便尽量置身事外,冷眼旁观便是。待一切都结束,我也自当离去,找个小地方隐居起来。”
尉缭喟然,长长吁出一口气。
“也只能如此了……难得遇到家乡之人,我始终希望你能安好。”
梁儿盈盈而笑,同为来自未来之人,尉缭的心意她懂得。
此时忽有一阵风吹过,不大不小,刚好将车窗上的布帘卷起。
一大片鲜艳的朱红随之映入了眼帘。
“想不到这片山野之地竟会植有这么多的红豆杉。”
尉缭禁不住出言感叹。
深秋正是红豆杉种子成熟、结满红豆的季节。
梁儿痴痴望着那成片成串的红豆,心间已然汪洋一片。
红豆相思……
三年已过,不知当初那一抹玄衣,如今是否还能记得起她?……
为了梁儿的伤势考量,车马一路走走停停,将近一个月后才终于入了咸阳。
而尉缭却未将她直接送回宫中,而是让她先在自己的国尉府里稍事休养,未免她形象太过憔悴引得秦王政大怒。
尉缭觉得,当初是他再三保证不会让梁儿出事,秦王才勉强同意梁儿入赵的。
如今若是让秦王看到梁儿受伤虚弱的样子,怕是他自己也难保周全了。
秦王早已知晓他要将梁儿接回的计划,想要将时间拖到把伤彻底养好是不可能了,但是这舟车劳顿的疲惫之色倒是可以在几日之内修养得过来,至少可以多少消减一些秦王的怒气也好。
第一百二十一章 恍若隔世()
“尉缭拜见大王。”
梧木亭中,赵政本是怀抱着胡姬,慵懒的坐靠在坐榻之上饮酒赏景,却在尉缭觐见的一刻,忽然全身僵滞,面容紧绷,神情复杂。
“回来了?”
这一句问得云里雾里,看似问的是尉缭,而只有尉缭才知道他真正问的是谁。
尉缭一躬身,道:
“是,已在宫外候着了。”
赵政面色虽然未改,可赖在他胸前的胡姬却能清楚的感觉到他在那一瞬心跳的杂乱。
“传。”
赵政吩咐得简单。
内侍却是慌了,怯生生的抬眼看向赵政,又斜瞥向尉缭,欲寻求帮助。
他是去年才到大王身边的。
大王脾性古怪,他时常猜不到大王的心思。
譬如此刻,大王只说“传”,却未说“传”的是何人,这可叫他如何是好?
尉缭会了他的意,淡声提示:
“此女名为梁儿。”
内侍感激不尽,忙敛头退下跑去传令。
“女的?她是谁啊?”
胡姬扬着粉面娇声问向赵政时,尉缭方才注意,在赵政胸前如小兽般趴着的这个女子,那双美目流盼间透着一股清灵之气,不知为何,竟会让他莫名联想到梁儿……
“胡姬,你退下。”
赵政垂眸,语气冰冷。
尉缭一凛,她就是这几年最为得宠的襄戎国王女胡姬?
胡姬不悦,双臂环抱着赵政的脖颈,头在他肩上蹭了又蹭,嘟嘴道:
“大王!为何召见一个女子,还要让胡姬退下?难道说她有什么特别吗?还是说,大王要将她立为新宠?”
对于胡姬的娇嗔,赵政丝毫不为所感,反而突然动了气,怒道:
“退下!”
胡姬从未见赵政对她这般不留情面过,只得不情不愿扭捏着带着随侍宫婢离开,路过远处的杨树林时却又转身躲在了一棵大树之后。
她倒要看看,究竟是何等姿色的女子,能让大王这张千年冰封的脸闻之色变,还非要将甚得宠爱的她赶走才行。
内侍匆匆赶到宫门处,只见到一个女子身着宫婢服饰,样貌普通,静静的立在一边。
除了此女外,并未有其他女子。
他略作迟疑。
难道大王情绪反常,急于要召见的,就只是一个如此平凡的宫婢?
“请问……是梁儿姑娘吗?”
梁儿抬眸,淡淡一笑。
“正是。”
“大王要见你,请随我来吧。”
内侍虽然心中不解,但面上仍然谦恭有礼。
梁儿亦是十分客气。
这个内侍年纪不大,她此前从未见过,想来应是她离开的这三年才入宫的。
她微微颔首。
“有劳了。”
再次步入咸阳宫,应接不暇的便是一座又一座灰墙灰瓦的巨大宫殿,一根又一跟黑金龙纹的朱红漆柱。
冥冥之中,一切似乎很是熟悉,又似乎太过于遥远。
今日有云,阳光分明并不十分充足,梁儿却不知为何觉得刺眼得很,竟莫名有些睁不开眼……
终于行至凤凰池——而再非与其相似的洛华池……
秋日中,一池残叶统一变为了大片的浅褐色。
无风,它们一动不动,画卷一般镶嵌在一池碧水之中。
仿佛凝滞了时间……
苍白,无力……
三年的时光,竟然已是恍若隔世。
庄周梦蝶,栩栩然蝴蝶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
梁儿惘然。
邯郸宫和咸阳宫,究竟哪一个才是梦境?哪一个才是现实?……
池的对面便是梧木亭,远远可见有一抹玄衣独自坐于其中。
是他……
梁儿跟着内侍沿池边一步步走近,心已然难以自控的漏跳了不知多少拍。
踏上梧木亭的台阶,梁儿敛头刚要欠身施礼,却只听“咣当”一声,尉缭也好,在场随侍的宫人也罢,全都齐齐惊在了那处。
她略微抬眼,竟见前方桌案处打翻了一个盛着水果的食盘,而在那食盘边,一角玄色镶金的锦袍前后摇晃。
沿着那抹袍子向上看去,梁儿惊愕的发现,那个男子已由坐姿改为了站立。
他起身的速度过快过猛,甚至还不小心撞翻了食盘……
梁儿心尖一颤。
这便是三年来只有在梦中才能见到的那个人……
如今已经二十九岁的他,身形高大如前,却更增了几分强健之感。
广阔的胸膛,宽厚的肩膀,宛如雕琢般的轮廓……
浓密的眉、细长的眼、高挺的鼻、凉薄的唇,还有一对漆黑深邃的瞳,隐隐泛着醉人的微光……
“你……当真是你?……”
他薄唇轻动,第一句竟是质疑的问话。
梁儿双唇张了又张,却不知为何如鲠在喉,哽咽得竟连一声“是”也难发得出。
忽的,男子上前两步,断然将她抱住,声音竟激动得几近颤抖。
“是你……果真是你……”
梁儿滞住。
这样的拥抱,这样的自问自答,让她的身心莫名剧颤,一股热流骤然自眼眶奔涌而出。
竟然是泪……
她缓缓闭了眼。
方才刚入咸阳宫时的错乱与迷茫,均在这一瞬间突然消逝。
能让她如此不由自主的,除了这个男人的怀中,不会再有第二个地方……
赵政……
是我……我回来了……
“啊……”
赵政的手臂越收越紧,竟勒得她忍不住吭出了声。
赵政一怔,觉出不对,忙将她放开,急切问道:
“怎么了?你受伤了?”
“大王,逃离邯郸宫时,梁儿姑娘的左肩曾被李牧刺伤,如今已好了大半……”
尉缭上前一步,敛头解释,可他话音还未落,赵政便抢着令道:
“传太医!”
内侍应“诺”,转身正要去传,身后赵政却又突然改了口。
“不……太医令!叫太医令亲自过来!”
此言一出,所有人均是瞠目结舌。
太医令是太医之中地位最高之人,历来只为秦王一人诊治。
见内侍愣着不动,赵政吼道:
“还不快去!”
举国皆知知道大王脾气暴躁,刑罚严苛,仅是这样的一吼就已足以吓破内侍的小胆了。
“诺!……诺!”
只片刻,他便连滚带爬的跑出了梧木亭,赶往太医院的方向。
赵政满面焦虑,轻轻将梁儿抱起,小心放于宽大的坐榻之上,自己则坐在了坐榻边上,抬手轻抚她额边细软的墨发。
受伤了……怎会受伤了?……
不是说,赵王待她如视珍宝,竟是戒了色心,两年来罢黜后宫、独宠她一人吗?
不是说,她终日以琴箫歌舞将赵王留于宫中,赵王情迷她的风姿,时常流连在她身侧,甚至接连几日不去晨议吗?
琴箫歌舞……
他多年来都未曾见识过她的歌舞技艺,为何那赵王可以日日见得?
这两年他的脾气越发焦躁,他真的担心,若是她当真对赵王动了心,就那般留在赵国不回来了,那该怎么办?
每每听到她与赵王如何如何,他就嫉妒得快要疯了,甚至想要不顾一切,立即出兵将赵国灭个干净,将她抢回来好好问个清楚。
可如今,她又怎会被李牧刺伤?
那种时候,赵王又去了何处?……
当年近花甲的太医令莫然赶到之时,见到所要医治之人竟然就是消失了三年的侍婢梁儿,并且她此时还坐靠在本是属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