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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是。
什么拖拉机手,什么油井工人,什么纺织女工,什么工厂小能手,她这个样子,谁敢让她多干活,一不小心累垮了还得劳别人抬她下去。
听听,她说的什么,把她寄养到别人家去,那还有她的好日子,过不了两天就得饿死了吧。
“不行。”
所幸炕头男人斩钉截铁否定了她的意见。
当然不行,再怎么说,这具身体是这两人的女儿,总不会眼睁睁看她饿死,换了别人,那真不好说了,况且还是个傻的。
嗯,是别人眼里的傻,钱雪可不承认傻。
这一男一女能把她放在这么暖和的炕上,再摸摸身上,擦洗过,内衣布料虽粗,也可干干爽爽,贴在身上很舒服,所以她一下就明白这两人应是她这个身体的爸妈。
女人称呼男人忠良,正合上前头那个癞疤恶人说她是钱忠良家的闺女。
屋子里沉默了一会,这女人低头缝制了几针,再抬头,柔和的嗓音压低了说道:“我托人问过信,老黄庄那边比我们钱营的情况要好得多,他们的生产队长胆子大,跟村支书暗暗商量了,去年秋收时上交的公粮压下一小半,所以现在还有余粮吃。底下头的人都压着这事不外传,我好容易打听出来的。所以我想把阿雪送过去,也能有她一口吃的,省得留在这里饿死。”
钱忠良听完这段话沉默了。
钱雪也沉默了,要是真能有吃的,她也愿意过去,饿肚子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
“再说我肚子里这个也快出来了,到时日子就更难了,咱爹这么大年纪了,这么冷的天去挑河泥,那腿脚都冻僵了,我看着心里头难爱。”
女人说着,声音就哽咽了,伸手背抹了下眼睛。
钱忠良好似连呼吸声都压停了,成了一尊僵硬的石像。
肚子里这个,钱雪细看,原来这女人大着肚子,大棉袄遮着,刚才没看出来,现在细打量,得有六个月左右了。再听她说着难处,她心头沉甸甸的,这日子可真难过啊。
她打量的动作大了些,惊醒了屋里两人,女人急忙放下手上缝补的衣裳,过来摸了摸她额头身上,欢喜道:“好多了,没烧,锅里有玉米渣子粥,我去给她盛来。”
她也不求钱雪回应,快步拉开一丝屋门挤出去了。
钱忠良也动了,撑着一手艰难挪过来,“阿雪,告诉爸爸,怎么被狗咬了,是村里哪个娃子欺负你?”
说到这个,钱雪把右手臂伸了出来,白嫩嫩胳膊上包扎着一圈纱布,她动了下,微微还有些疼。
“你妈帮你洗过伤口了,别把手拿出来,当心冷。”钱忠良和声道,拿过她手帮她放进被窝中。
钱雪眼睛猛得瞪大了,这男人的右手,是残疾的,只剩了无名指和小指两根手指,半个手掌都没了,上头疤痕丑陋。
第5章 饥饿下的宠爱()
钱忠良急急收回手,朝她咧嘴干干笑了下,“爸爸这付样子你都看熟了的,怎么还害怕呢。”
半个手掌没了,这怎么弄的,爆炸炸没的,钱雪同情地看了他几眼,当时得多疼,她这个人最不吃痛,年纪小的时候有个小伤口都得娇滴滴哭两声,到了后来没人疼她,没人管她,受了伤也就忍着了,多疼都不哭。
她伸过手,捧起他的残手,放到嘴边吹了吹。
她不知道她怎么会这样做,也许男人的目光太温柔,又也许被窝中太暖和,再也许他刚刚没有答应把她送出去。
钱雪这样做了,男人呆住了,随后他的眼眶里就蓄了泪,有些不知所措地胡乱找话题,“爸爸不疼了,阿雪真乖,告诉爸爸,是哪个小子赶狗咬你,你不会说,明天带着爸爸去,指给爸爸看,爸爸去打他们。我的阿雪,我的小阿雪,爸爸对不起你们娘俩。”
他一哭,钱雪倒是尴尬了,她松开他手,把被吹冷的小手又重新塞回了被窝中。
陡然,从远处传来一阵嚎啕大哭打断了此地的温情。
钱忠良侧头偷抹了下泪,同钱雪一起凝神静听。
哭声悲切,揪人心肺。
“又一个人没熬住,走了。”他怔怔说了一句。
钱雪看向他,什么没熬住,难道,难道就象她想的,有人饿死了?
屋门被推开,女人端着个碗走了进来,她身后还跟着个老者。
“村东头方向,应该是田常家的老爹走了,熬了大半年,熬不下去了,我前头看见他,眼窝子都凹进去了,这下也算解脱了,不用再受苦。”
老者平静开口,沙哑的嗓音带着沧桑,需要很细品很细品,才能感觉到他话里头有多少无奈,多少悲痛。
“应该就是田常家了。”女人也点头。
“不知下一个又要轮到谁。”钱忠良怅然叹息,对上老者,“爹,你怎么还没睡?”
“我来看看阿雪,醒了没闹吧?”老者坐到炕沿,温柔看着钱雪,用粗糙得如同铁耙子般的手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头。
这一摸,把钱雪的眼泪一下摸了出来。
“咋哭了呢,哪疼,告诉爷爷,爷爷给你摸摸就不疼。明天,爷爷给你换”老者说到此,张了张口,把下面的话咽下了,饭都没得吃,哪有糖吃啊。
“爹,阿雪刚才帮我吹手,她好像懂一点了。”钱忠良把残疾处比划一下,有些兴奋道。
“嗯嗯,我们的阿雪肯定会好起来的,我们家祖上都没有傻病的,肯定会好的,会好的。”老者连连点头,眼眶发红。
“爹,锅里还有些渣子汤,你去喝了吧。”女人端着碗上前,一手扶起钱雪,拿过她的棉袄给她穿上,把碗放到她手里。
“我不饿,你吃吧,肚子里还有个小的呢。”老者摇头。
清汤寡水的粥,玉米渣子只有一点点,更多的是看不出颜色的野菜根,钱雪扒着筷子,大口大口咽下去,吃了半碗,剩下半碗递到老者嘴边,“爷,吃。”
“啊,啊。”她目光清亮亮的,一脸期盼示意老者吃。
“阿雪,给爷爷吃的。”老者激动的都有些发抖,不敢置信又问了遍。
钱雪点头。
这个小身体虽说是个傻子,连话都说不清楚,但得到的宠爱却是她这个大小姐的无数倍。
她很羡慕她。
现在她成了她,是不是也包括了这份宠爱。
钱雪笑了,眼睛眯起来,成了两个新月牙。
“爹,你吃吧,这是阿雪的心意。这么冷的天你还要替我去挖河泥。”钱忠良话说得落寞。
“别沮丧,瞧瞧,阿雪都懂事了,还会让爷爷吃饭,好啊,好啊。”老人接过碗,大口地吃,眼泪梭梭落进了碗里。
“大妮,锅里的你也去吃了。”钱忠良深吸口气,精神振作,“爹说得对,总会好起来的。”
钱雪,噢不,她现在得叫钱阿雪,是来安县城青苗公社钱营村九大队六小队抗美援朝战斗英雄钱忠良家的闺女。
今年她八岁。
她的爸爸不光丢了半个右手掌,还丢了半条右腿,膝盖以下,全都留在了那块寒冷的土地上。
从战场回来快十年了,可到现在伤口还会隐隐作痛,也下不得水。所以她爷爷六十多岁的人在这初春里,要帮爸爸去挣工分。
工分就是家里的命根,有了工分才能分粮票,换粮食。
生产队里照顾战斗英雄家,让她母亲在队里食堂干活,这可是个轻省有油水的好活计,不知队里有多少女人凸着眼珠子羡慕着。
可惜,现在是一九六一年,在后来被称为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来安县城所在的地方也遭到了重旱,粮食减收,食堂已开不了火。
最后的一点玉米渣子每家每户分了,钱忠良家分到了四斤,这四斤口粮就要吃到下一季粮食打上来。
各家各户拿着往年珍藏的粮票抢着去县城换粮食,可县城也没粮了,钱雪爷爷拼了老命,从人堆里抢出了十斤谷糠。
以往这谷糠都是喂猪喂驴的,现在成了救命粮。
可救命粮也快吃完了。
钱雪在炕上躺了两天,实在躺不下去了。天天混个水饱,身上肋骨一排排,就一个肚子滚圆凸出,在水盆里照照,脸上一双眼睛如同两个窟窿,幽幽发着饥饿的光。
她走出家门,想去外头寻点食。
村中土路很安静,泥墙上刷着许多红漆标语,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妇女能顶半边天;贪污和浪费是极大的犯罪;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打倒美帝
钱雪弯了下嘴角,她饿得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笑这个动作,能省就省了。
村子里年轻一些的,除了去挖河泥,全都散出去挖草根树皮了,她现在的母亲闵大妮一早就出去了,挺着个大肚子要走老远,挖回半篮子就是全家一天的口粮。
钱雪停步,靠在一棵树桩上喘了半天气,她抬头望天,太阳惨淡,空气冰凉,倒春寒的天气能冻得人骨头打颤。
这离下一季粮食还得多久啊,况且,还有庄稼种子吗。
她是知道许多人能坚持下来,虽然死了更多人。可照这样下去,她也会归在死去的那一类里了。
钱雪拐过一处院墙,只见前头墙角处围着一堆孩子,大的十岁左右,小的五六岁,正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
“这是生产队里的鸡蛋,按成分来讲,田中华,你家成分最好,你有一个。思甜,你也有一个,最后这个是我的。”
有鸡蛋吃,钱雪心中一喜,忙快步过去,其中长得最壮实的一个男孩,十一二岁,戴着狗皮帽子,挺起胸膛如同国家领导人般,把两个鸡蛋分派到了另一个十岁多的男孩和一个七八岁女孩的手里。
十岁多的男孩钱雪见过,正是那个眉眼清秀,带六个男孩帮她赶走黄狗的人,原来他叫田中华。
田中华接过鸡蛋,朝最壮实的男孩一笑,“谢谢邓小队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