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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再回到外边时,发现左然正在低头看他之前随手放在走廊架子上的婚纱摄影相册封面。何修懿笑了笑:“我最近的一个兼职是给朋友开的婚纱摄影当模特拍摄宣传照。”
“嗯。”左然声音一向微凉;好像某种金属。
“你可以拿起来看的。”
何修懿本来以为左然不会感兴趣;谁知左然沉默片刻之后竟真的拿起来;面无表情;一页页翻。照片有好几套。第一套中;何修懿穿着白色的衬衣、黑色的外套、同款的裤子;打着领结。那新郎服非常修身,将人衬得腰细腿长。第二套中,他则是身着传统的中式礼服。深红色的囍袍上盘绣着瑞兽,金丝当中似乎还流溢着其他色彩。而后是第三套灰色民国风的长衫。每一张照片中,何修懿都笑得一脸幸福,温柔地注视着他身边的“新娘”好像那真的是人生当中最重要的一天。左然翻得很慢,有些浅色的眼珠盯着何修懿的样子,不知在想什么。
何修懿挪到左然的身边:“怎么样?拍得是不是还不错?”
左然合上相册,放回到架子上:“太普通了。”
“真的?”何修懿说,“我觉得很好了。”朋友那个影楼已经十分高档,据说顾客全是高收入的人群。
左然摇了摇头。
“不普通的是什么样?”
左然偏过了头,眼神锁住了何修懿,幽深的视线似乎能直达心底。何修懿的心脏猛地跳了几下,觉得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倾泻而下,即将将他彻底淹没。几秒之后,左然才说:“走吧。”
“去哪?”
“片场。不然你以为是去哪?”
“哦。”
片场,李朝隐导演早已经到了。诸多工作人员在布景、布光、拉线、铺轨。凯文低头摆弄着他的摄影机,并且随便拉了两人站在灯光底下,他一遍一遍地试光以及调整。
李朝隐说:“快去准备。”
左然说:“嗯。”
李朝隐又补了一句:“今天是第三天。今天收工之后何修懿的戏份就过去大半了。都挺高兴吧?”一般演员都会认为拍摄激情戏是最累的——太阳灯离得近,每次都跟洗了个热水澡似的,一个姿势半天,而且还不能抖,又要保持住夸张的面部表情。
左然似乎被提醒了什么,十分莫名地重复了一遍:“过去大半了?”
李朝隐很奇怪地道:“当然。”
左然垂眸,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没事。”
“那快去化妆吧。”
在这场戏当中,李朝隐导演又给他们俩安排了一种全新的姿势——两人相对而战。两人又用丝袜裹住关键部位,再用黄色胶带紧紧缠绕几圈,而后互相抱在一起,静静地等待着拍摄。
何修懿觉得,这个李导花样还真多。
“a”后,两人依然是从接吻开始。
左然将何修懿紧紧搂在怀里,轻贴上对方的嘴唇,何修懿感受到了柔软和弹性。左然探出舌尖,强势、霸道地裹住了何修懿的舌头,在他唇内翻转、扫荡,一次次地吮吸。
何修懿偷偷睁开眼,发现左然并未将眼完全阖上。他可以看见对方长长的睫毛下一点浅色瞳孔,还有那高挺的鼻梁。嘴唇像被蛰了一样,麻麻的,痒痒着,还带着一点痛。何修懿总觉得,这个吻与之前两天不大一样,带着不舍。那种不舍被压抑得很深,夹杂在好不容易才冲破闸门奔腾而出的肆意当中,他要用力地看,才能从重重雾气中发现它的影子。
他再一次佩服于左然的演技。剧情进行到这里时,沈炎已经决定要出发去北平。他参加了一个什么学社,要和“大家”一起。宋至希望沈炎能留下来,沈炎却教了他一句秋瑾的话“危局如斯、敢惜身?”两人需要暂时告别,沈炎的确应有“不舍”。
何修懿也回吻对方。左然的吻有股魔力,糖果般甜甜的,又有一些酸涩,如同一个巨大漩涡,能将人的灵魂全部拉进其中。何修懿被左然带着,也完全进入了角色,将自己交给了对方。
对于影片中的宋至来说,他再一次确定,眼前的这个人,是他心系所在,永远不会更改。飘荡的魂灵终于是有了归处,找回了些牵肠挂肚似的温柔。自己可以很轻松地、什么都不想地,跟在沈炎的身后走,飘飘荡荡地去这世界的哪里都好。
在剧本中,这次过后,宋至便决定要随着沈炎去北平了。
“好,卡!”李朝隐说,“准备准备,接下一场。”
“李导,”一旁凯文突然开口说道,“轨道好像出了一点问题。”等下会有个将镜头推过去的操作,可早上试拍时,每次到了中间,摄影机都会卡一下,十分影响画面。
李朝隐导演说:“那你研究下吧。”
何修懿披上剧组的浴袍,转悠了一会儿,决定找个地方凉快一下。
“沈家大屋”一共两层,片场有一个类似楼梯间的东西,何修懿决定去那“放放风”。
不过,还没等推开大门呢,他便听见里面传出人声,同时,还有一些烟味钻出,令何修懿感到有一些呛。
两个人声,一个是李朝隐的,一个是周麟的。
何修懿本来想转身离开门口,却依稀听见了他自己的名字。
“周大制啊,”李朝隐道,“之前徐总一直压着第二笔款,怎么今早突然就给打过来了?”
周麟语气平静地说:“这难道不是个好事?徐总也跟我保证不会撤资了。”
“怎么回事?昨晚的事我听说了,你让何修懿去陪酒,你,哎,你也真干得出。我不同意柳扬庭去,你就拉上何修懿了?”
周麟好像发出了声嘲讽的笑。
李朝隐似乎有一点动怒:“最后到底是怎么解决的?何修懿没喝酒,你又带谁去了?一个团队的人,你就这么糟蹋?”
没想,总制片人周麟由平静转为嘲讽的口气突然演变成了一场爆发。
他的声音好像金属互相摩擦一般:“我带谁去?我他妈的能带谁去?!人撤资怎么办?没钱能拍成电影吗?能吗?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你、柳扬庭、左然、何修懿,都不愿意牺牲一下!我一个人在这儿干着急!陪陪酒而已,至于吗?他要摸我亲我几下就能解决问题我做梦都能笑醒了,但他看不上我这个长相!”周麟四十多岁,外表十分普通,嘴角两旁还有两道很深的纹。
周麟继续说了下去:“怎么解决的?我现在告诉你我怎么解决的!我他妈的,陪着姓徐的在那酒窖旁边的品酒室里,点头哈腰地给他倒酒,最后三瓶,我倒完了,一边把杯子递给他,一边唱那几把三杯美酒敬亲人,唱完一句喝上一口,最后我装着跪下了,仰着脑袋跟他举杯,膝盖离地面五厘米,就差真给撂在地上了!”
李朝隐没说话。
“柳扬庭、何修懿陪着喝点就行,但他们不愿意,那我就自己上,可我上就他妈的得加上下跪了!”
“”
“你满意了?”
“”
“之前为了拉个演员,我在人家小区外边天天堵着,求她接这本子,当时是三九天,风湿犯了整宿整宿疼得睡不着觉,第二天晚上我继续过去堵人!一连堵了一个半月她才愿意听我说话!”
“”
“你们一个个靠理想,我求爷爷告奶奶的”
“”李朝隐沉默了半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周大制,我终于知道你前几年的片子为什么变得那么了,导演这种充满了幻想的职位,的的确确是已经不适合你了。”又是几秒之后,“理念不同,我也不说什么了我是不会让我的演员去参加饭局的。”李朝隐知道谁也说服不了谁,这是他们第一次合作,大概也是最后一次。
第56章 《歧路》(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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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山景村”第二天;媒人便将写有女方生辰八字的帖子送来;宋至母亲恭恭敬敬地将其放在供着祖先神龛的香炉下。习俗是放三日;倘若家中平平安安;便代表着婚姻已得神明赞成。倘若家中发生意外,比如打碎碗碟;或有口角、争吵,便象征着缘分不被祖先看好,需要退回帖子。
在影片中,宋至原本想将碗碟打碎几个;破坏姻缘;而后逃离家庭回到“沈家大屋”,同时也与“责任”诀别。他几次举起碗碟又几次放下。最后,他回忆起了壮年守寡、辛苦撑起全家的母亲看见红贴时的眼神,还有连遭不幸、等着自己过继孩子的哥嫂说着“冲喜”时的口吻,万念俱灰地将碗碟放了回去,宛如一具行尸走肉一般地走出了厨房。
“in”后,何修懿静静地站在灶台前边。李朝隐使用了个画中画——镜头置于门外,拍摄门内的何修懿,仿佛宋至的母亲和哥嫂正在窥视着他,营造了一种十分紧张的气氛。
这段情感表现需要十分细腻,然而何修懿却总达不到要求。
“修懿。”李朝隐说;“不行;不够‘绝望’。”
“抱歉我再试试。”
“不要逼迫自己进入某种状态;那样注意力其实是在你自己身上,会导致你失去表演冲动。”李朝隐叹了一口气,“先休息一下吧。”
“嗯。”
何修懿走到“宋家新居”的角落,同时在心里反复想“沈炎”,体会宋至那种痛彻心扉。
左然呢
何修懿觉得,得借助左然。
由于画面需要,方才拍摄时,“厨房”里除了何修懿没有任何人——摄影师带着摄影机站在门外,李朝隐带着左然等坐在位于隔壁房间的监视器之前。
不行,得去瞧瞧何修懿想。
还没来得及出去找,何修懿便看见左然在不远处凝眸看着自己。两个人视线一对上,左然抬腿走到何修懿的身边,问:“怎么了?”
何修懿实话是说道:“李导认为不够‘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