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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宁,那姓陆有没有欺负你?”
秋宁闻言,肩背顿时僵了僵,那种不舒服的感觉爬满全身,强作镇静地道:“他哪有本事欺负我?”
他怕步随云继续这个话题,忙岔开话道:“以前的事,你想起多少?”
步随云用发梢搔着自己的脸颊,回答道:“想起外公、阿姐,和一些以前在西疆的事。还有我第一次遇到你的情形。”
秋宁翻身和他面对面,认真地问:“那萧姑娘呢?”
步随云皱着脸道:“她这几年一直照顾我;其他的没有了。”
“就是照顾你?”秋宁很怀疑。
“”步随云傻呆呆地说不出话。
“你们真的没成亲?”
步随云忙点头道:“没有。我没和她一起睡。”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也没亲过她。”
“抱过没有?”
“没有。”
“拉过手吗?”
步随云眨巴着眼动了动嘴唇,小声道:“有。”
秋宁修眉倒竖,沉声道:“哪只手拉的?”
步随云放开秋宁的头发,小心抱着自己的手,好像秋宁下一刻就会剁了他的爪子,“两只都拉过”他蚊子哼哼般回答。
秋宁抓住他的手往自己这边扯,步随云用力不肯被他拉过去。
“你还倔!”
被秋宁喝了一声,步随云恹恹地松了力气,任秋宁捏着他的手,一边一下,狠狠地咬了两口。
步随云望着手背上两个红彤彤的牙印,委屈地撅起嘴指责道:“你好凶!”
“以后不准拉别人的手!不听话就剁了!”秋宁恶声恶气地吩咐。
步随云抖了一下,感觉自己的手隐隐作痛。
转眼,他就压到秋宁身上乱挠一气,嘴里叽叽喳喳叫道:“不准对我凶”
秋宁被他挠得满地乱滚,笑得喘不过气来。
两人闹到黄昏才回去吃饭。这里是鸣岐山的地盘,他们不用避忌,一路上手拉手,吃饭的时候也互相夹菜。
吃完饭,步随云照例陪步旷下棋。因为秋宁在,步旷和秋宁下了几盘。谁知秋宁棋艺比步随云高些,步旷找到对手便拉着他下了大半夜。步随云熬不住,伏在秋宁腿上睡着了。
棋盘上的江山,黑白各执一片,厮杀得难分难解,时退时进,计谋百出。最后还是步旷棋高一招,赢了。
步旷捋着胡须畅快笑道:“痛快!好久没下得这般尽兴了。小娃棋艺了得!”
秋宁微笑道:“外公让我。”
“老头子可没让你,是你自己有实力。”
“外公”
步旷见他欲言又止,笑道:“有话就说,在我面前无须顾忌。“
“外公身怀绝技却甘于隐匿山林,岂不可惜了满腹经纶?”秋宁终于问出了憋了很久的问题。
“哈哈,你是想问我为何不帮玄氏夺江山么?”步旷捻起一枚棋子颠了颠,意味深长地道:“老头子我是信命的人,谁有命当皇帝是早注定好的,我去掺和什么?”
“想夺江山得有夺江山的实力。就像你和我下棋,你若没有实力,再多人帮也是不行。玄家的小娃很不错,但他要是不能降服那几个如狼似虎的敌人,这江山坐得稳吗?”
步旷眸光精灼地凝视秋宁,“药师国要是不固步自封、一味守着世外桃源,又怎会被齐行忌一击而溃?逆境未必是坏事啊。”
秋宁凝眉沉思。步旷说得不错,药师国覆灭就是因为族人安逸惯了。还有墨钦,一路崛起都有木氏庇护,并未经历过真正的恶风险浪,成了短命皇帝。反倒是陆震,从最底层一步步爬上高位,比墨钦还要更长久。而木永桢同样是韬光养晦多年,暗中积蓄了雄厚实力。而玄天赐尚年轻,确实需要锤炼。木、陆二人虽然难缠,倒是对玄天赐的绝佳试炼。
“有一个人,你该见一见。”步旷打断他的沉思,笑容里有些难名之意,“他若肯帮你,天下局势将会发生大变;他若不肯,也好有个了断。”
天龙寺后堂内,一位身穿灰色粗布衣衫的男子正骑在梯子上,聚精会神地绘制壁画。他身材略瘦,下颌有些青色胡茬,眉眼虽然生得英挺,神色间却一片恬淡,举着画笔细细描绘,画一笔停一下,十分的认真。
终于画完讲经的文殊菩萨,他甩了甩酸胀的胳膊,露出满意笑容。
“阿弥陀佛。”天龙寺住持善空法师念一句佛号,“墨施主妙笔生花,让菩萨讲经场面再现世间,功德无量。”
男子正是避难于天龙寺内的承光帝墨钦。
墨钦忙从梯子上爬下来,他的左脚不太灵活,动作很笨拙,“大师过奖。我不过略尽绵薄之力以报贵司收留之恩。”
“佛门讲缘,你与鄙寺有缘,何况木施主生前对鄙寺诸多恩惠,我等自当为他了却遗愿。”
“”墨钦眼眸低垂,闪过一丝黯然。
三年前那场宫变后,墨钦与长生一路逃往大理,途中屡遭追杀,险象环生,墨钦救了长生一命,左腿却跛了。好容易达到天龙寺,善空大师爽快地收留了他。于是他便留在天龙寺内,一面学习佛经,一面绘制壁画、修缮佛像。
善空大师告诉他,自他起兵讨逆之后,木良便向天龙寺捐助了大量钱帛,多次为天龙寺解决麻烦。木良离开南疆时,曾托付善空大师,如墨钦有朝一日前来投靠,希望天龙寺尽力庇护。木良之所以选择天龙寺,原是因为天龙寺乃是木氏的王家寺院,曾有多位木氏头领在寺中修行。木氏世代祖训:任何人不得冒犯天龙寺。所以墨钦进入天龙寺后,木永桢断不敢公然入寺害他。
木良在十多年前就预料到墨钦日后的处境,并做出妥善安排。当真是用心良苦。
善空大师在堂内转了一圈,离开时,沉默的墨钦忽然开口道:“大师,不知如今能否准我皈依我佛?”
“还不是时候。”善空大师微笑答道。
墨钦皱起眉头道:“我要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施主彻底了却尘缘的时候。鄙寺可以庇护施主性命,却不是施主寻求解脱的净土。”
“”
“阿弥陀佛尔心安处,既归乡。”
目送善空飘然离去,墨钦长叹一声,收拾好画具,慢慢走出后堂。
他沿着蜿蜒长廊往自己的屋子走。一路上的杜鹃花树开得绚烂,不时有鸟儿在枝头跳跃啾鸣。他不由驻足看了一会儿,想起善空的话,惆怅而迷惘。
墨钦的屋子陈设很简陋,不过一张床、一张桌、两把椅、两只箱子而已。雪洞般的墙壁上挂了一幅木良的戎装画像。
墨钦进门后,走到画像前发了一会儿呆,不时伸指摸了摸画上之人。画纸有些泛黄起毛,可见是经常把玩抚摸。
然后,他坐到桌前。展开画纸,勾线上色,先画一棵树干,几支花枝,然后凝神画树下之人。
画中人的面目渐渐浮现出来,巧笑盼兮,妩媚风流。
他蓦地停住画笔,怔怔瞪着画中人。手一松,画笔颓然落到纸上。
“怎么会是你?”墨钦对着画中人低语道,“媚儿,怎么会是你?”
他本来想画木良的,却神差鬼使地画了秋媚音。
这个他想永远遗忘的人!
竟然还藏在心底。
不知道木良的苦心也就罢了,知道之后,墨钦再没有一刻安宁!
“可怜我儿对你痴心如斯,你转眼就将他抛在脑后,成日与阉人厮混,连命都不要了,我儿在天之灵寒心不寒心?”木永桢宫变那天说出的这句质问,如魔音灌耳,时时在他耳边响起。每一次都让他身上背负的愧疚枷锁更沉重一些。
“尔心安处既归乡。”
何处才是吾心安处?
阿良,对不起。
媚儿,怎样才能忘了你?
墨钦伏在桌上。眼角渗出一颗水珠,慢慢沁入画卷,模糊了画中秋媚音的眉目。
第110章 (一百一十)断前缘2()
“墨施主,有位施主找您。在院里等着。”
正在绘制壁画的墨钦听到小沙弥的通报,愣了一下,心中狐疑地放下画笔,跟着小沙弥走到院中。
远远地,杜鹃花树下立着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一身素白直缀,半白发丝在阳光下如银似雪,沉静的面孔上,一双紫眸熠熠生辉。
无数次梦中出现的人儿,这般近,却又这般远。
脉脉日光下,淡金的细碎光芒落到他身上,亮得让四周黯然。
隔着纷飞花雨,墨钦痴痴地看着他,却不敢往前一步。唯恐自己靠近会打碎这静谧温暖的气氛。
秋宁看着眼前的墨钦,心里颇不是滋味。他老了,瘦了,过去的意气风发、高傲英伟也不见了,眉宇间写满沧桑落拓,和心灰意冷。
一晃十多年过去,他们都变了。
“你好吗?”秋宁先开口道。
墨钦怆然一笑,道:“能果腹,能避寒,还活着。”
秋宁听他说的凄凉,不知如何接话,沉默一息,方道:“你的腿我可以请人替你看看。
“不用。我这样,挺好。不必麻烦。”墨钦不以为意地道。
秋宁心里一软,朝他走去,“墨钦”
“你别过来,”墨钦慌忙往后退了两步,摇头道:“我们就这样说话吧,靠得太近,不好。”
秋宁停住脚步,望着墨钦。他们之间一直隔着一条鸿沟。
墨钦不曾了解过他,而他则不断地编织谎言。
他们都爱过对方,爱的是最初的那个人。那个只存在自己幻觉里的人。
墨钦不愿看面纱下的秋宁;秋宁看过,心随之冷了。
终究还是爱得不够。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这次是墨钦开口:“你找我有事吗?”
看到墨钦如今的情形,秋宁对自己的目的颇有些难以启齿,字斟句酌地道:“我想请你,出面揭露木永桢的谎言,把他篡位之事公布于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