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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几天预报里说; 西伯利亚冷空气提前袭掠北方好几个省份; 全市人民就要提前御寒准备过冬了。而住楼房的,都要等到本市统一供暖; 还早着呢; 都冻着去吧!反而是住平房的占了好处; 买到蜂窝煤; 扒开炉子就可以自家取暖了。
陈嘉昨天傍晚约了唐铮一起,从附近煤厂买回蜂窝煤,用板车拉回来。
他现在就烤着火。
非常温暖,内心逐渐祥和平静,却又很不平静。
他是早上想要起床的时候,就那一下,愣没起来,发现自己手脚已经动不了了。他缓缓地从床边滑了下去,直接出溜地上。那难受的滋味儿很无助、很荒谬却又无可奈何,软得整个人手脚已经不存在,像吸了一口什么东西被深度『迷』醉了,眼前逐渐模糊。
从他横卧的这个角度,看到的就是他家透着红星儿的洋炉子,他家外间的柜子腿、凳子腿,还有,他的钢丝小床。
陈嘉大概是那时候察觉,真『操』/蛋了,出事了么……他可能是中煤烟了……一氧化碳……
煤炉子弄不好确实会一氧化碳中毒的。那感觉也并不太痛苦,就是头痛,又像深度醉酒,也像深度醉烟,人已经陷入半昏『迷』。只是因为外面风特别大,冷空气强劲,从他家大门没有封严实的底下那道缝,往里面狂灌,正好往他这个方向吹。这就是家门太破四面漏风的好处,他很幸运在命运的关口趴到了地上,还能吸到门缝进来的一点新鲜空气。
这道小邪风儿,让他在半死不活状态下在地上挣扎了很久,就是爬不起来,一次次地快要睡过去。
他用手指扒住地板,挪动身体,也就是让视野里的钢丝床腿位置稍微挪了个小角度,头疼得终于挺不住了,估『摸』自己快要挂了。
妈妈呢……
他妈妈昨晚儿好像……在姥姥家多留了一晚,一家子又吵起来了,无非就是嫌瞿连娣离婚回娘家丢人了,离婚让老人在亲戚跟前多没面子呀。陈嘉就不愿意听他姥爷无休止的唠叨,唠叨急了还骂人,于是就顶了一句:没本事的人最会说别人都没用、都没您有本事,您多能啊,除了没能生出讨您喜欢的带把儿的,姥爷您天大地大您无所不能!
陈嘉平时都不说话,说句话就是要梗死谁的,可砸到点子上了,把他姥爷气得朝他扔了个酱油瓶子又吃了半盒丹参丸,气得嗷嗷的。
陈嘉没他妈妈那么能忍,也没打算忍,从姥姥家厨房顺走了两块热枣糕就扬长而去,一路吃着枣糕,自己就回家了。
也不知道妈妈什么时候能回来。
觉着很对不起妈妈了……
陈嘉眼前垂着一根细长的黑『色』耳机线,从钢丝床上垂下。他相当吃力地伸手过去,缓缓地,用指尖勾住那根线。
啪嗒——
耳机连着的东西终于也跟着掉下来,是周遥借他的那个随身听。东西就掉在他眼前,却让他费了半天劲儿才『摸』到按键,按下了“开始”。
齐秦的歌声就从随身听里流出来,一首歌一首歌地放完这一面带子,让他沉浸在很美好的音乐里,没舍得睡着,就又多挺了半小时。然而,这面磁带终于放完了,总有曲终人散的一刻,歌声在室内一层烟雾中戛然而止。
磁带该翻面儿了,或者倒带重头再来。
但是,他没有倒带重来的力气了。他突然特想念周遥,想拉周遥的手,还是很留恋遥遥的温暖陪伴。
真舍不得。
……
哐!!!
就这时候,一声巨响,碎玻璃渣子稀里哗啦地拍下来了。有好多玻璃碎片都溅到他头上、身上。
陈嘉!!!
周遥在门外大吼,声带都喊劈了,咋咋唬唬的。
周遥当时就是急得没有多余的嘴巴来骂了,想骂陈嘉为什么把门锁得这样结实啊?他从砸穿的空档伸手进来,拽了半天,愣是打不开门内的『插』销。
一个不值钱的破家,就这扇门最结实,结果还让周遥凶狠地给砸了。
一股强烈的鲜润的冷空气扑进来,陈嘉那脑子一下子就清醒多了,恢复了意识。门外好像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把他已踏进阎罗殿的那只脚丫子,死命又给拖了回来。
周遥狂吼了很多声,陈嘉!陈嘉!!
陈嘉都听到了,就是说不出话,用眼角的余光寻找周遥。
周遥打不开那门,气急败坏地琢磨,于是开始钻门上被他砸开的那块窗棱。
他就先一条腿掏着进去,再把头和大半个身子挤进去。窗棱的边缘,仍然残留锯齿状的锋利的玻璃碴子,让他很疼。也就是仗着那时极瘦,长手长脚,但非胖一点儿就能把他鸡儿卡那儿就过不去了,他就从窗棱子中间把自己硬塞进去。
周遥终于进屋了,把那扇破门打开。
他也吓坏了,狠一顿拍脸和砸胸口:“怎么了?……你躺地上干吗?……你到底哪儿不舒服啊……”
陈嘉恍惚地看着他:“……”
周遥问:“怎么了?你又发烧了?拉肚子么?”
陈嘉特想翻白眼,好嫌弃,用口型很艰难地想说:煤气……出去……遥遥出去……
他仰面朝天直瞪着周遥,那短短一分钟,比之前的一个小时都难熬,周遥你个缺心眼儿的你快出去吧。
屋子里确实有一层烟雾,烟开始呛鼻子了。
“你们家这炉子,不会是,要着火了吧……”周遥嘀咕着,终于开窍了,开始把人往外拖。
他那时候真不懂,没有用过炉子,所以很鲁莽,很彪。也幸亏这一氧化碳浓度没达到点个火星就要爆炸的程度,陈嘉已经攒了一胸口的火星儿想炸飞周遥了,就是闷着不能响。
“哐”得一声,那破门又被撞了一遍,这回撞进来的是他们的周玲老师……
后面是跑得气喘吁吁的邹萍老师……
两位老师终于来了,而且一看就明白了,这就是煤气中毒了啊这俩傻孩子,赶快抬出来啊。
“没瞅见那个炉子?他家烧煤的,周遥你赶紧出来,躲到院子外边儿去!”邹老师急着吼他。
周遥脑子还是嗡嗡响的,特别担心:“烧煤会怎么样啊?”
他脑袋也开始晕,有轻微的症状,还好老师来得及时。
周玲急得口唇也哆嗦了,衬衫都湿透了洇出来,都是年轻老师啊没见过,嘀咕着:“是意外吧?他不是想不开了故意烧那玩意儿的?”
“不会,我不信他故意的,”邹萍说,“他跟他爸掀桌子砸锅我信,想不开我才不信。没事,送医院就没事的。”
陈嘉是在邹老师的怀里被周老师盖上棉被,周玲还扇他脸扇了好几个巴掌,直接把人扇肿了扇到清醒为止,就差要给他人工呼吸了。
周遥跑去居委会打的120,来了救护车。
救护车把人拉去朝阳医院急救,上了氧气和输『液』瓶子。好在他们离这家大医院非常近,救命都救过不止一次,值得给这家医院的大夫送一幅锦旗感谢表彰。
瞿连娣得知消息赶回来,陈嘉已经脱离危险,没事儿了。
她坐在病房外面的长椅上,流泪,想哭却又不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嚎啕大哭,不愿那么丢脸。
幸亏两位老师帮她儿子捡条命,陈嘉要是有个什么,她得疯了吧。没疯,这日子就还得继续过下去。
瞿连娣看着眼前楼道里的人,陈嘉的老师,大院里的邻居,工会过来看望慰问的蔡师傅,还有周遥……唯独最该出现在这里过来看望儿子的那个人,就是没来,永远永远都不在。
“先好好休养几天,没事了。”邹萍老师一直安慰他们,“学校缺的课你不用担心,回头我单独给他都补上。”
周玲老师坐到病床前瞅了瞅:“哎呦……”
“以后你可小心点儿啊,小子。”周玲伸手『摸』『摸』陈嘉的头发,“今天吓死我跟你们邹老师了,吓我都出一身汗!”
“你啊,你们这年纪,就跟我弟差不多大。我弟就比我小十岁呢,属羊的比你们俩稍微大一点,所以我每天看着你们这群孩子闹腾傻玩儿,就跟看我弟弟似的。”周玲眼圈一红,“以后可当心点儿,养个儿子多不容易,把你养这么大,你妈多担心你啊……”
邹萍老师还想叫走周遥,应该回去上课去,在病房门口瞅了一眼,犹豫,就没说。
就让周遥多陪陈嘉说说话,少上两节课而已,念书真那么重要还是孩子心情重要?邹萍就帮周遥把额角一块擦伤贴了个纱布。
老师们都先离开了,周遥赶紧坐到跟前:“嘉嘉。”
陈嘉安静躺在床上,脸上盖着氧气面罩,眼神淡淡地飞向他。
“今天也吓死我了。”周遥认真地说,“你当时看着可吓人了。”
陈嘉额头上和胳膊上还留着一些痕迹,已经淡了。之前在屋里刚发现的时候,太阳『穴』和脖子上青筋突出,手臂手背上的血管也都凸起来,可能是极度缺氧造成的,看起来就很可怕。
周遥握了陈嘉没有在输『液』的那只左手。
“遥遥我……”陈嘉望了他好久,眼神半开半合,终于好像忍不住了,“我头疼。”
“啊,头疼了?”周遥说,“那我去叫医生么?”
陈嘉眼神发软的,嘴唇轻动:“疼,我难受。”
“我知道你疼,”周遥说,“你这脑门旁边,都能看出几道红线……特别疼么?”
周遥赶忙就爬到床头,两手盖在陈嘉脑门上,想着抱一抱也许就不疼了。他然后又给陈嘉『揉』太阳『穴』,『揉』脸,手活儿完全没有技术可言,不知怎样才能帮对方减轻病痛,最后只能说,“疼你就抱着我。”
他在病床上抱了陈嘉。
他脑门和手上也都是创口贴,他钻门洞的时候把自己割破了,自己都没觉着疼。
但是陈嘉跟他喊疼,这么熊的人都喊疼了,肯定是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