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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遥美滋滋儿地把两盘磁带揣怀里,顺手搂着陈嘉跨出店门,冬天里的阳光真好啊。
“你听吗?你挑一盘拿走,咱俩换着听。”周遥说。
“不用,你自己听吧。”陈嘉说。
听个屁,他只有来音像店里才能听歌。
“那你下回去我们家听,”周遥说,“我们家礼拜六下午总没人,下回去我们家玩儿。”
……
在陈嘉不太靠谱的回忆里,周遥好像也是第一个,邀请他去家里玩儿的。
中午他俩吃的是烤白薯,就在关东店副食商场门外,路边卖烤白薯的摊子。
冬日里老北京街头的“老三样儿”,比食堂里可好吃多了,就是糖炒栗子,冰糖葫芦,烤白薯!路边就支着这一个生锈的铁皮桶子,里面生火,冒出一股一股黑烟,铁桶上面摆着一圈白薯,干烤,慢慢地烤熟。
“红瓤的白薯最好吃,你挑红瓤的。” 陈嘉特意教给周遥。
“我们那边儿管这个叫地瓜。”周遥说。
“白薯。”陈嘉说。
“这瓤要么是红的,要么是黄的,我就没见过白『色』的!”周遥反问,“你们凭啥管丫叫白薯啊?”
老子从小到大就管这个叫白薯,陈嘉瞅对方一眼。
“白薯丫同意你们这么叫么?”周遥道。
陈嘉瞪了一眼,你吃不吃,你这么多废话?
“呵呵我也知道叫白薯么……”周遥咧嘴笑了,就是逗陈嘉呢,“我在北京生的,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在城里住过,后来才去东北。我们家爷爷『奶』『奶』亲戚都还在北京呢。我还有点印象,好像是在东单大街边上、中山公园门口,看菊花展览,我吃过烤白薯……”
三『毛』钱一个烤白薯,陈嘉也就请得起周遥吃白薯了。
他又拦腰把周遥往后推了推:“有火。”
周遥:“没事儿——”
陈嘉又说了一遍:“有火,你皮衣服会烧出疤。”
周遥已经迫不及待伸手去抢了:“这个烤好了,可以吃了吃了!”
烫,贼烫的。
周遥“腾”地又缩回来,吹手指,然后再拿,“嘶嘶”地又缩回来,往嘴里含着他的手指,“真烫啊”。
陈嘉冷笑一声,好像是笑话他瞎咋呼又怂,轻骂了一句“傻b样儿的”。
“你说我什么……”周遥一肘子从后面勒住陈嘉就往后扳,陈嘉已经空手把一个白薯抓起来了,热气腾腾抓手里正倒腾呢,“烫着”“我靠”“啊——”
两人勒着抱着打成一团,一个烫白薯在四只手里颠来倒去,周遥狂浪地大笑。还是陈嘉拿了那个白薯,在冷风里吹了一会儿就不那么烫了,帮他剥开皮。然后才去拿自己那块热白薯。
“还是你手上皮厚,好用。”周遥腆着脸呵呵的一乐。
“你脸上皮厚,有什么用?”陈嘉说。
“靠,你又说我。”周遥吃得满嘴都是,笑,“陈嘉你行。”
一团红瓤在冬日的温度里特别诱人,香气扑鼻,又暖又甜。在周遥儿时的记忆里,烤白薯这玩意儿并没这么好吃。可能是饿了吧……真挺香的。
他们又坐回一站地的电车,回南营房胡同,回陈嘉的家。周遥也想不清楚要去干什么,就是俩人挺开心的,没晌没晚地就混呗。
“听听歌,听你吹个口琴。”周遥说。俩人手『插』着衣兜,周遥的外套怀里还揣着他的磁带和明星海报,并排挨肩往胡同口走,迎着漫天很细很碎很美的小雪花。周遥高兴了,声乐小王子突然扯开喉咙吼一句:”我们亚洲——山是高昂的头——”
吼完了看陈嘉,给点儿面子,赶紧接下一句啊。
陈嘉是下意识张嘴了,但实在不习惯这么傻帽,没理他。周遥自娱自乐地又吼了一句:“我们亚洲——河像热血流——”
“雪人还在么?早上就化了吧?”他兴致勃勃地问。
“还在,”陈嘉忽然一笑,“没化。”
一拐弯,绕过路灯兼电线杆子,就是胡同里他们昨天堆雪人的地方。地上有一片黑黢黢的融雪,被踩成稀烂。雪堆里隐约还能找见碎掉的栗子壳和小红辣椒,“土肥圆”胖雪人的脑袋已经碎成八瓣,身子也瘪一大坑,都碎了……
两人站着愣住,周遥猛然有点儿失望。
陈嘉抬眼,就那胡同墙上,有人用粉笔之类歪歪扭扭写了几个大字,骂人的话,骂谁“臭傻b”“没爹养”之类的。早上路过时候还没有的,很明显的。
“没了就没了,回家呗。”周遥抬胳膊搂着人要走了。
身后胡同口有几个少年在嘀咕,瞟他们,挑衅似的笑了两声。陈嘉停住脚,猛一回头,那时脸『色』就变了,怒视。
房檐上头的天『色』骤然陷入阴霾,一阵冷风吹进胡同,穿堂而过,卷起雪花。
其实就是闲了没事儿手欠、瞎捣『乱』,一帮半大的屁孩子,能有多大怨多大仇怎么的?当一个孩子往来都是形单影只,看起来极为孤僻冷峻不合群的时候,或者他的家庭暴『露』了激起旁人轻视嘲笑的弱点,他就容易成为被其他群体轮番嘲弄的对象。
连一个雪人都不放过。
只是陈嘉今天碰巧没有耍单,今天碰巧让周遥目睹了一回。
这又是一个特别热闹的礼拜六。
“哎,周遥,帮我系一下头花成么?”滕莹已经上了红脸蛋,回头找周遥帮个忙。
“哦,系哪啊?……哦,这,怎么系啊?”周遥举着那个大红头花。
“就和左边系成一样,右边。”滕莹指点他。
“好么,我觉着吧,你头上这两个大揪揪,特像在你脑袋上种了两颗仙人球。”周遥说。
“周遥你讨厌么~~~”滕莹扭头,皱眉,又一笑。
女孩求助男孩办事,再用这种发声腔调说“讨厌么”,基本上就是对这个男生有好感了。陈嘉一直关注周遥的身影,奚落似的瞧了他一眼。
“主要是,你脑袋上又没有刺,就好像这个仙人球还被拔光了刺。”周遥补充道。
滕莹是个很甜的女生,很乖的,也让周遥气得,在教室里以小碎步追逐,周遥抱头赶紧躲。这群学生当时应该还没有开始看琼瑶连续剧,不然就要一串小粉拳拳打在周遥同学胸口上了。
“我错了错了,我错了么!”周遥笑着道歉,被女生满教室地追着。
他就是长得干净,招女生喜欢,其实说话特别垮。他平时跟陈嘉也是经常损的,绝对也没便宜了陈嘉。
陈嘉在远处甩出一个鄙夷他的眼神:呵呵。
他们此时还在学校的大教室里,进行最后的准备,所有人忙得热火朝天,紧张而混『乱』。他们副校长和大队辅导员都来了,指挥学生换服装呢,音乐老师和美术老师是主力,他们音乐老师周玲正在亲自给陈嘉同学化妆。
女孩儿们的妆基本都化好了,都非常的好看。穿上红白『色』彩对比强烈的演出服,青春可爱,朝气蓬勃。
男孩儿排在后面,还没轮到呢,只有陈嘉是老师重点倒饬的对象,因为陈嘉站在最前面,评委和观众都看得贼清楚啊。
第四十五章 摊主()
此为防盗章; 全文购买既可即时看到最新章节。 瞿连娣嘴唇微抖; 手也发抖; 跟邹老师道了歉,拎着那袋衣服往外面走。走到礼堂后门那里; 长条椅子边上,一屁/股坐下去了,坐在椅子上半天都没动。
瞿连娣两个眼眶下面生出红斑; 怔愣了很久,掩面抹了几下; 想哭又绝不能哭出声; 不愿被人轻视。一下子就后悔对陈嘉抡巴掌了; 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抽起来多心疼啊,又气得想呕血。儿子撑不住在这么多人面前撒野胡闹,她却不能也撑不住了; 也撒泼胡闹。
……
那天的文艺汇演后半程『乱』了个稀里哗啦,节目程序都『乱』套了。
好在只是后台在『乱』,前台观众席并不了解发生过什么故事; 工厂大家庭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喜迎新春; 谁家当妈的发脾气抽了孩子一巴掌这种芝麻小事,都不算是事儿。
谁家还没打过孩子啊?别蝎蝎螫螫的了。
瞿连娣站起来; 又走回去看刚才那地方; 暗暗地找窗户棱子和墙上有没有血; 怕把她儿子头磕坏了。没找见血迹; 心里松一口气; 这小子头真硬啊。陈嘉早跑得没影了,还不知跑哪去了。
小合唱是临场砸锅了。周遥作为主持人一厢情愿地认为,八个人就少一个嘛,七个人你们不能凑合唱一唱啦?
他真是新来的一个夯货,都不了解本班队伍情况:领唱的那位跑了,剩下七个葫芦娃,原本就是在后面摇晃着大脑袋配和声的,还唱个屁。
班主任跟厂里工会『主席』在楼道里小声议论聊天,摇摇头,叹息。他们工会『主席』比瞿连娣早几年进厂的,名叫蔡十斤,老师傅了。蔡师傅小声说:“咳,还是他们家陈明剑那个事,我们都是看着陈明剑进机床厂的,也看着他走出这道厂门,都知道。人都要往高处走,现在还能让他再从高处出溜下来?他愿意?……陈嘉这孩子也忒拧,不懂事嘛。”
“孩子么……我能理解。”邹萍老师说,“懂事他就不能再叫孩子了,懂事他也就不用再来学校。”
“你们学校老师多帮一帮,都担待下。”蔡十斤说,“这娘俩在厂里挺不容易的。”
邹老师点头,没作评论,都明白。
如今已是九零年,体制改革和社会开放都十多年过去了。在这十年里,有些人是一直往上走的,有人却是在往下走。
有人迈出重工企业的大门,有人住进了新楼房,还有人已经下海开始行大运敛大财了;而也有人仍然恋恋不舍地端紧手里的铁饭碗,每月翻着粮油副食本上的条目,寸步不离地留守在老城区的胡同里……这就是历经坎坷突逢变革陡然呈现分水岭的一代中年人,人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