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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四下环顾,再抬起头望向天空,定住了脚步,也凝住视线。
雨后的天空,一轮彩虹完整地、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他面前,高悬于天地之间,每一道光芒都折『射』出透彻的、纯真的颜『色』。
特别美。
最美好就在这最短暂的瞬息。
一股湿润的空气洇入鼻息,微凉,然后慢慢地变暖,让他周身都是暖的。
瞿嘉就缓缓倒退着走,望着那道彩虹,直到它在胡同的墙头树后消失不见,这才回过头来,有点儿小感动,低声地自言自语:“遥遥,我喜欢你。”
第79章 变革()
这个寒冬终于过去了; 就好像没有春天; 冬春连在一起把所有人冻了个透; 一晃就夏天了。
大杂院的深处,瞿嘉他们家的窗台上; 几盆绿『色』植物长势正盛,花儿都开了。
瞿嘉每天早上起来,习惯『性』地先回过头; 弯腰亲一下枕头上的枕巾; 咬上一口; 然后再起床。就好像亲得是周遥。
从蒸锅里拿出剩下半张烙饼,夹上煎蛋和酱肉,然后出门舀两勺小咸菜。
瞿连娣就站在窗外; 左手也拿着烙饼啃,右手拿小木钎子拨拢花盆里的土。这是照顾得相当精心,每天早中晚和睡前,这几盆花要看四遍。
母子俩站在窗台底下; 对着啃烙饼。“君子兰是不是开两轮了?”瞿嘉突然问。
“对; 又开了一遍!”瞿连娣挺高兴。
“别人家都开一轮的?”瞿嘉说。
瞿嘉什么时候关心过这几盆花了?瞿连娣冷笑一声:“你妈我养得好呗。”
“您以前养死过多少盆?”瞿嘉也哼了一句。
“啧。”瞿连娣皱眉,“以前那是以前,现在我不是有经验了么!我会种花了。”
现在知道冬季休眠期换盆,春夏季添土; 秋季修剪,平时还施个肥。肥料还不能施太多就给烧死了。
窗台上有个玻璃瓶子,瞿嘉瞅那里面黑糊糊怪恶心的; 问过是什么东西。瞿连娣说,泡的是马掌,就是马蹄子上的角质层,泡水浇花,特好的肥料,懂吗。
“真懂行,谁教给您的啊?”瞿嘉嚼着烙饼问。
“你管呢。”瞿连娣道。
母子俩互相瞟了一眼,呵呵两声,心照不宣。
瞿嘉悄悄地跟周遥形容过,很夸张的,就王路军儿他爸送的那两盆花,简直是两盆妖花!本来应该一年一开的君子兰,连着开过两轮;那盆吊兰,都已经在我们家下崽儿了!
下小花花了!
吊兰这种盆栽绿植,养得好就能不断繁殖,垂下来的枝叶只要沾着土壤就扎根了,就一发不可收,生出许多棵小吊兰。瞿连娣就如获至宝似的,从厂子里不知哪儿又搬回家几个小花盆,把吊兰崽子全部都栽上,不幸就全部都成活了。
随后,他家厨房砧板旁边就出现一盆小吊兰。
瞿嘉书桌上也来了一盆小吊兰。
“妈,我床头柜上不要花了!”瞿嘉不能忍了。
“给你再来一盆呗,多清新啊。”瞿连娣说,“还能吸二氧化碳,给你换换新鲜空气呢。”
邻居大妈本来想要走一盆吊兰二代崽子,瞿连娣就小气得没给,都养在自己屋里。谁也不给。
瞿嘉都没给周遥送过花,周遥好像也没送过。男孩子不喜好这个,觉着浪费钱,一把鲜花开三天就谢了,还挺贵,有意思么?假若要送,他俩宁愿掏钱互相送给对方一大把羊肉串,多实惠啊。
但人家王路军儿他爸,就没送鲜花,人家送盆花。这花儿养得,不谢不败不死不扔,四季常青,整天养在家里看着,睹物思人似的……周遥后来总结道,姜还就是老的辣。
再说王贵生那个当初只有十几人的小作坊,后来效益相当不错,不仅没破产,还赚了一些本金,就正式注册成立公司,招了更多员工,现在已经号称某某园林绿化公司了。当上老板,业务就特别忙,这人也很久没来瞿嘉家。
“人家事业发展不错呢,咱家这条件,帮不上忙还弄个大累赘,甭拖累人家。”瞿连娣晚上看电视,自言自语似的,是这样说的。
“成。”瞿嘉小声道,“挂炉烤鸡吃不上了。”
“你没看他只要不再来咱家,立刻就发财了,都开成园林公司了!”瞿连娣很感慨得一撇嘴。
您怎么不说,陈明剑离了这家,就生癌症挂了呢?这话堵在瞿嘉口里,终究没有说出来。
他知道他妈妈这人非常要强,失去就失去了,错过就是错过。就像当初被陈明剑甩了,绝对不去求,不撒泼争抢,现在肯定也不会掉头倒追老王。
都说女追男隔层纱,扯淡,在瞿连娣这里,就是隔一条江。
也是从那个夏天开始,错过两年前帝都第一轮国有大企业改制之后,机床厂终于攀上第二轮的国企改制的高速列车,开始了公私划分和轰轰烈烈的股份制改造。资产重组,股权转让,大批老弱病残工人以及人浮于事的后勤职工,终于被『逼』到内退下岗自谋生路的悬崖边缘。
整个夏天,厂区周围都非常不安宁,常有拉着横幅标语的老职工冲向厂子大门,跑到领导的办公楼办公室,抗议和哭诉,未来的出路一片茫然。
厂里也卖掉了一大块地、几栋楼房、折旧的重型机械,都不知卖哪去了、卖给谁了、以及卖地的钱拿回来之后,究竟怎么瓜分的。对工人们买断工龄的钱,一开始那些老人儿能分两万多,再赖着不走就分得更少,后来每人就只给八千了。
爱走不走,不滚蛋也没钱了开不出工资啦。
有多少人内心都在暗暗后悔,或许瞿连娣这样人都在懊悔,当初为什么抱个铁饭碗不放手,怎么就没早一步麻溜儿地跑路呢?不值钱的饭碗就是一块破铜烂铁,早就该摔碎了,淘汰了。
瞿嘉时常能路过厂区的大门。他都看得到。
他们厂一位工龄近三十年的大叔,也是当年十六岁进厂,拖着一副自己改装的带四个小轱辘的担架,一路几公里拖到厂门口。担架上坐着他媳『妇』,大约是患了『尿』毒症需要每月做透析,从早上坐到晌晚,这是管厂领导索要工伤补偿和大病报销的医『药』费呢。
那大叔逢人便哑着嗓子唠叨:“那我能怎么办?我媳『妇』儿怎么办?……我也不能就把她拉回家去掐死啊!……”
当然,也有抓住了不同际遇从这个厂子跳出去,阔气了发达了的,比如他们厂办的小领导,老蔡师傅那位媳『妇』。老蔡媳『妇』提前听见风声,在工龄补偿的高点上拿到一笔钱,主动办了病退,本来就不想再上班。
小池子已经盛不下金龙鱼。后来才听老同事们八卦,老蔡媳『妇』本身并没学历,除了擅长办公室斗争就没有别的能耐,和周凤城周工程师凭本事跳槽的情况又不一样。据说,是老蔡家生了个命好的闺女,在酒店做服务员领班时,趁着港澳回归的东风跟了一位香港老板,麻雀一夜就变了凤凰,现在全家搬出职工家属楼,搬去亮马河那边的一栋复式公寓豪宅了。
瞿连娣仍然每天正点出门,晚上差不多时间回家。
也有厂子里差不多年龄和工龄的女同事过来找瞿师傅。很多人时常凑到一起商量,写大字报诉求,在工会大礼堂开会商讨,去厂领导办公室门口轮番“站岗”……
据说还曾经集体签名上书,给劳动局人事局的领导写材料,给市里领导写请愿书。要工作,要医保,要退休工资。
瞿连娣去过两次,后来也不愿意再去,开始躲那些人了。
因为闹腾也没用,纯属闹自己的心,还不如花时间干点儿别的。
愤怒、沮丧甚至绝望的情绪交织在这片人流密集的厂区大院,逐渐发酵、恶化。几十年的积累郁结,几千人的大厂子各个边角积尘纳垢太多,就像一个大烂泥塘,还是一个很拥挤的泥塘,尾大不掉,臃肿而衰败。
他们厂子前两年新盖的那几栋塔楼,有人在换房卖房变现了。有一天,还有个人从塔楼18层跳下去了。
瞿嘉看得见这些事,心里也全都清楚了。
尽管,他妈妈在家里好像从来都没说过,从不提厂里的事,做晚饭反而都比以前更用心、更精致了,每晚给儿子炒两个细菜。
有一回在屋外厨房的灶台前自言自语,还让儿子听见了。瞿连娣从饼铛上揭下一张一张荷叶饼,说:“也就剩下做饭这门手艺,还常被人夸做得不错,我再不好好给你做饭我能干吗?呵,我还是做饭。”
……
很快,期末就到了,各学科会考,体育会考。
即将升入高三的全年级动员大会,高三家长“预备会”……总之就是各种名目的考试和开会,全年级吹响了奋斗和前进的号角。
会考文科都很轻松,瞿嘉要拼命混到及格线的就是数理化生物这几科。
周遥在考前一个星期,塞给他每科一本练习册。
练习册里的答案内容,都已经替瞿嘉写好了。每道题写得密密麻麻,不仅是解题所需的过程步骤,甚至是思路想法和絮絮叨叨一堆废话,典型的周遥式的话痨,都当作注解为他写在页边空白处,把空白全部填满。
“不是让你做的!”周遥在楼道里匆匆地交接,往瞿嘉的书包里塞本子,“这些题是让你背的,你就把这几本练习册给我背下来!”
“数学、物理,背题有用啊?”瞿嘉心不在焉的。
“会考,背题就有用。”周遥说,“我告诉你了啊,会考就考这些题。”
“谁告诉你就考这些了?”瞿嘉说。
“老师讲课都明示暗示过这些考点了啊,就咱老爷子上课都偷偷透题说考点了!”周遥用力摁一下瞿嘉的脑门,“你没听课啊?”
老爷子就是瞿嘉现在文科班的班主任,幸运地还是原来那位,同时也教周遥的语文课。
“听他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