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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周遥的眼光,这日子忒么没法过了。陈嘉家里正中间摆的是个洋式炉子,烧的蜂窝煤,也买得起蜂窝煤。每年过冬陈嘉借一辆三轮板车,自己去附近煤厂买蜂窝煤拉回家。
而那男生家里,是个老式的烧煤球的炉子。煤球是啥玩意儿呢,就是从煤厂用簸箕搓,搓来一些零散煤灰,掺点儿水做成大煤饼子,再切成小块,就做成可以烧的“煤球”了。那男生经常也跑陈嘉这里,扒他家烧剩下的蜂窝煤,把外面那层灰土扒开,里面的煤芯儿还是黑『色』的,黑『色』的就能拿回去“二次利用”。
陈嘉就在屋外帮对方敲了好几块烧完的煤,把黑『色』煤芯扒拉出来,让对方都拿走了。
那男生抬头瞟了一眼周遥:“‘蛋酥卷’,都没见过这个吧?”
“叫谁呢?”周遥很不善地反问。
那男生很痞气地一乐,拎着东西走了。周遥转脸就一巴掌抹到陈嘉脸上:“他叫我什么呢?……什么啊!这人谁啊?!”
陈嘉也乐了,不答话,被周遥驱着赶着撵进了屋。
“谁啊这人?跟你挺熟啊,哼。”周遥翻了个眼皮,“我上回拿的蛋酥卷你给他吃了?”
“没有,没给他吃。”陈嘉交代,“就是高一年级的,唐铮,你在学校也见过。”
“我还真以为你没朋友呢。”周遥说。
陈嘉也确实再没朋友了。他就帮助过他的街坊唐铮去煤厂扒过煤灰、拍过煤饼子。此外,俩人一起在胡同里跟别人打过架。
他们这样儿的才属于一个阶级,同一战壕里的队友,互相谁也甭瞧不上谁了,总之彼此都经常成为“被侮辱被损害被嘲弄”的对象。
而周遥……
周遥是他在寒冷冬日纷纷扬扬的雪花中遇见的美丽的“意外”。周遥才是他真正的“朋友”。
他们坐在床上吃零食,在洋炉子上烤白薯,最后还把陈嘉刚从合作社买的一条鲜鱼给烤了。
“完了完了,你妈妈得骂你吧?”周遥一直在笑,幸灾乐祸,“好不容易破费了买条鱼,就让咱俩给烤了!”
“你非要烤的,吃呗。”陈嘉说。
“烤太好吃了,怎么这么好吃?”周遥真没有故意吹捧,“手艺牛/『逼』了啊陈师傅。”
陈嘉就是把鱼剖开两半,用木钎子穿上,随意撒点儿盐、葱花和胡椒面,架在他家炉子上转来转去地烤。那时候外面还没有这类烹饪形式的饭馆,可过了瘾了。这在后来,就是椒盐炭烤鲜鱼。
“我妈待会儿回来,怎么办?”陈嘉瞅着他问。
“我我我,”周遥笑,“趁着副食店还没关门,我待会儿再去花钱买一条回来,补上成吗!”
“说是你吃的,她就没话了,说我吃的不行。”陈嘉道。
“是不是啊?”周遥收敛起笑意,“哎,前两天合唱那事,你跑了,后来你妈妈没骂你?”
母子俩没隔夜仇,更何况是相依为命的亲娘儿俩,骂什么?不会。
“没有。”陈嘉又说,“也骂我了,骂我把你手磕了。”
“骂我对你没礼貌、太横了,说我欺负你了。”陈嘉说。
“啊……”周遥微愣。
陈嘉扳过他那只右手,端过手腕,瞅了瞅。那条红痕是早就没了,没伤到。
“跟你小爷爷我磕个头,道个歉,原谅你一回了。”周遥轻松地说。
陈嘉板着脸。陈嘉这种人是会服软跟谁道歉的?
道歉不可能的,陈嘉顺手就把刚才勾蜂窝煤的那根煤钎子拎起来,示意,递给周遥:不原谅你就也打我一下?
什么啊?周遥瞪着这人。
陈嘉看着他,好像这件事十分稀松平常,拎着铁钎子反手就往自己左手腕砸上去。
“我……卧槽……”周遥这回有心理准备,对付陈嘉这号人他是一回生二回熟,尽管他并不愿意拥有这种经验。他惊愕地拽开陈嘉的手,没让那一下打到:“干吗啊你?”
那根让他总是心有余悸的铁钎子他赶紧拎出去扔门外了。后来他都一直特别讨厌那种东西。他就受不了陈嘉这号的,用东北那边的话讲,就是太虎了,虎/『逼』少年。
受不了他还老是过来找这个人,也无法理解为什么被牵着心思。
一是在这城市里没有太多同龄的让他顺眼的玩伴,闷得慌。二是……没有“二”了,没有其他原因。陈嘉就是“原因”。
俩人虎着眼互相瞪着,都觉着对方“简直有病”。不忿地瞪了许久,周遥突然从床上暴起,眼里『露』出坏笑的凶光,伸出一根雄壮的中指直戳对方下/身要害……
俩人直接栽倒在床上以摔跤肉搏的姿势压在一起。
陈嘉没有反压过来揍他,仰面朝天躺在床上被捏了好几下,一直是笑着的,就算是表达歉意了。
周遥慢慢地翻身下来,扒开陈嘉的头发:“磕窗户框子上,没磕坏啊?”
“破了一点皮,已经好了。”陈嘉说。
周遥那时候就猜想,窗台上留的那张小纸条,就是陈嘉想讨好小爷我,还非要说“我妈让你吃”。但是陈嘉嘴硬,死活不承认他是在认错。
第七十五章 挣扎()
此为防盗章; 全文购买既可即时看到最新章节。 音乐老师周玲正在跟着广播做『操』呢; 眼神随着走:“哎邹老师; 你干什么去啊?”
“我去个学生家看看。”邹萍说,“我们班陈嘉又没来上课。”
“陈嘉又没来?”周玲也追过来; “出事啦?”
“我这不就是担心有事儿么……”邹萍没好意思说,她也有第六感的; 她第六感每回都目标特准。
“你赶紧的骑我车去!”周玲跟着跑向校门口; 顺手把自己自行车从车棚里推出来。
邹萍说; 你比我快,你先骑着车去!周玲说; 我不认识啊; 这孩子家住哪?
全班四十个学生,邹老师把每一个孩子都家访过,家庭住址父母职业这类资料都记脑子里,更何况陈嘉家她去过三趟,脱口而出:“就南营房胡同,甲12号院!……进院子最里面倒数第二间房就是!”
……
陈嘉那时; 躺在温暖的水泥地板上。他们家小平房的地面,从来没有这么热,烫着他的周身。
因为他躺的地方,就离他家正中那个洋炉子特别近了。炉子散发的热力烤着整间屋子,驱散秋天的寒气。
就是这几天预报里说; 西伯利亚冷空气提前袭掠北方好几个省份; 全市人民就要提前御寒准备过冬了。而住楼房的; 都要等到本市统一供暖,还早着呢,都冻着去吧!反而是住平房的占了好处,买到蜂窝煤,扒开炉子就可以自家取暖了。
陈嘉昨天傍晚约了唐铮一起,从附近煤厂买回蜂窝煤,用板车拉回来。
他现在就烤着火。
非常温暖,内心逐渐祥和平静,却又很不平静。
他是早上想要起床的时候,就那一下,愣没起来,发现自己手脚已经动不了了。他缓缓地从床边滑了下去,直接出溜地上。那难受的滋味儿很无助、很荒谬却又无可奈何,软得整个人手脚已经不存在,像吸了一口什么东西被深度『迷』醉了,眼前逐渐模糊。
从他横卧的这个角度,看到的就是他家透着红星儿的洋炉子,他家外间的柜子腿、凳子腿,还有,他的钢丝小床。
陈嘉大概是那时候察觉,真『操』/蛋了,出事了么……他可能是中煤烟了……一氧化碳……
煤炉子弄不好确实会一氧化碳中毒的。那感觉也并不太痛苦,就是头痛,又像深度醉酒,也像深度醉烟,人已经陷入半昏『迷』。只是因为外面风特别大,冷空气强劲,从他家大门没有封严实的底下那道缝,往里面狂灌,正好往他这个方向吹。这就是家门太破四面漏风的好处,他很幸运在命运的关口趴到了地上,还能吸到门缝进来的一点新鲜空气。
这道小邪风儿,让他在半死不活状态下在地上挣扎了很久,就是爬不起来,一次次地快要睡过去。
他用手指扒住地板,挪动身体,也就是让视野里的钢丝床腿位置稍微挪了个小角度,头疼得终于挺不住了,估『摸』自己快要挂了。
妈妈呢……
他妈妈昨晚儿好像……在姥姥家多留了一晚,一家子又吵起来了,无非就是嫌瞿连娣离婚回娘家丢人了,离婚让老人在亲戚跟前多没面子呀。陈嘉就不愿意听他姥爷无休止的唠叨,唠叨急了还骂人,于是就顶了一句:没本事的人最会说别人都没用、都没您有本事,您多能啊,除了没能生出讨您喜欢的带把儿的,姥爷您天大地大您无所不能!
陈嘉平时都不说话,说句话就是要梗死谁的,可砸到点子上了,把他姥爷气得朝他扔了个酱油瓶子又吃了半盒丹参丸,气得嗷嗷的。
陈嘉没他妈妈那么能忍,也没打算忍,从姥姥家厨房顺走了两块热枣糕就扬长而去,一路吃着枣糕,自己就回家了。
也不知道妈妈什么时候能回来。
觉着很对不起妈妈了……
陈嘉眼前垂着一根细长的黑『色』耳机线,从钢丝床上垂下。他相当吃力地伸手过去,缓缓地,用指尖勾住那根线。
啪嗒——
耳机连着的东西终于也跟着掉下来,是周遥借他的那个随身听。东西就掉在他眼前,却让他费了半天劲儿才『摸』到按键,按下了“开始”。
齐秦的歌声就从随身听里流出来,一首歌一首歌地放完这一面带子,让他沉浸在很美好的音乐里,没舍得睡着,就又多挺了半小时。然而,这面磁带终于放完了,总有曲终人散的一刻,歌声在室内一层烟雾中戛然而止。
磁带该翻面儿了,或者倒带重头再来。
但是,他没有倒带重来的力气了。他突然特想念周遥,想拉周遥的手,还是很留恋遥遥的温暖陪伴。
真舍不得。
……
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