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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刻意为之,不知不觉之间便本性毕露,在军中待得久了,无论干什么都是风风火火的,似乎时间总不够用似的!这毛病一时半会恐怕不好改。”
魏徵淡淡一笑:“行动坐卧是小节,不碍的,只要军国大事审慎稳重,吃饭走路略快些也算不了什么!”
李世民瞥了他一眼,笑着问道:“李世勣那边是个什么意思?”
魏徵道:“殿下放心,世勣历来以‘忠义’二字治家治国,万不会有逆志。他托我回复殿下,‘东宫云云宏义宫云云,盖非臣所知,但有敕命,臣谨奉不悖,国家有事,世勣不敢惜身惧死’。”
李世民一愣,步子不觉停住了,随即哈哈大笑道:“好一个李世勣,原以为他是个什么时候都四平八稳的好好先生,不想竟然也能说出这等硬邦邦的言语,我与他打了这么长时间交道,倒是还头一次由衷对他道一声‘佩服’!”
魏徵笑了笑:“古人云万言万当,不如一默,世勣便颇得此中三昧。当年在蒲山公帐下,事未决诸将皆向前,唯世勣立而不语;待事决,诸将皆默然不敢当其任,唯世勣领之。我与他相交多年,深知其人衲于言而敏于行,晓进退,明起倒,多年勤慎练达恪守臣道,殊为难能。”说着他嘴角带着笑意道:“那年蒲山公殁,世勣为其备棺椁,后来和我说,做一天臣子便要尽一份心,这和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是一个道理!”
李世民闻言又是“扑哧”一个莞尔,叹道:“看来有机会,我还要好好领教一番才是。”
他顿了顿,斟酌着道:“北面的军情愈来愈紧了,我已经给李世勣发去了敕命和调兵符节,东北方向有他在后面给王君廓撑腰,我心里踏实了许多。如今大敌当前,容不得我们慢吞吞四平八稳地处置内务了,这一仗不仅关系着长安的安危存亡,也关系着天下能否太平百姓能否安乐。这些日子我脑子里满都是军事,其他的事情都顾不上了,有时候想得头发痛,你有什么想法不妨也说来听听,决策之前集思广益,便不容易出差错!”
魏徵沉吟了一下,道:“臣于军事上是外行,此刻让臣说,臣也说不出个门道来,殿下常年领兵,多经战阵,对于用兵一事自是娴熟,殿下所思之策,可否先说给臣听听,臣或许可为殿下拾遗补阙。”
李世民叹了口气:“战场上的事情,所谓计策谋略其实都不过是花巧罢了,真正打起仗来,还是要看双方的实力。如今兵力上我们是劣势,骑兵数量上相差得更加悬殊,目前朝廷所能动员的兵力,满打满算不过二十二万上下,其中骑兵不超过六万人,而东西突厥联合,五大部落同时出兵,最多可以出动将近二十八万精骑,若是不征发关内和荆襄一带的卫府,在总军力方面我们便是十足的劣势,这一条,我们不可比。再说战力,我们手中的二十二万人马,大多都是从军多年的老兵,作战经验丰富,胆子也大,在战场上应变能力较强,几支人马当中,唯有任瑰所部没有经历过大的战阵,打起仗来可能要吃一些亏。然则我们数支军马分别来自山东、东南、关内、关外、冀北诸道,平素不相统属,甲胄兵刃马具装备,除天策军外皆非制式,且说起来都是一方诸侯,平素谁也不肯服谁,如今要他们统一听命服从指挥,恐怕也难,何况李艺的天节军反与不反恐怕还在两可之间,这样一支军队,能够发挥出平日七成的战力便不错了。反观突厥,其人其兵自落生便在马背上过活,骑兵作战对于他们来讲便如吃饭睡觉般自然简单,其战略大开大阖,极少花巧但求简单有效。行动来去如风,以劫掠支撑粮秣供给,以战养战,他们精于骑射,单个为战之力极强,虽隶属不同部落,但阶级简单节制严紧号令如一,这一条我们又不可比。我所虑者,如今朝廷刚刚经历了一场大变故,人心尚未完全安稳,值此多事之秋,恐怕这一仗打起来凶险异常。”
魏徵跟在后面,默默地听完了李世民的分析,不慌不忙地开口道:“殿下所言隐忧恐不尽然。殿下入主东宫,到目下为止不足两月,值此朝野瞩目的当口便逢此大敌,心中自然难安。这一仗打赢了还则罢了,若是输了,且不说朝廷面临迁都之危,殿下的名声威信,顿时将一落千丈。因此这一仗不仅关乎朝廷安危社稷气运,同时还干连着殿下自己的身家性命。臣以为,这一场战事表面上看虽是军事,然则实际上却是一件绝大政治!”
“哦?”李世民一愣,不由得停住了步子。他回头看了看魏徵,笑道:“玄成未免太小看我这个太子了吧?若说我头痛这件事只是因为这个区区太子之位,恕我万难认同。我若不能以社稷安危天下兴亡,焉能招揽天下文武豪杰之士前来襄助?”
魏徵笑了笑:“臣不是这个意思,不过自古君王非圣人,若说殿下忧心纯属为此,魏徵也不信。但若道殿下心中没有这份感受,便违背常理了,魏徵自然亦不信。”
他顿了顿,道:“然则臣言此事乃绝大政治,却不是无的放矢,要看殿下如何看待此事。目下中原连年战祸灾荒,小民百姓苦不堪言,此刻再大举兴军不但失却民心,也不合陛下和殿下的治国初衷。因此卫府不能再征发了,非但不能征发,且应明敕天下,减租免赋,停征府军两至三年,无为治庶与民休息,善自经济将养民生,以积蓄国力,此其一也!突厥大军之所以今年大举南下,皆因去年以来,北方半冬未雪,且气候苦寒,马匹牛羊冻死无数不说,便是草原上的草,今年都一片凋零,是以其各部落急需到中原来掳掠一番以资用度,故此虽一二人有大志,却万难以此而制全体。颉利想的或许是破长安而入主中原,突利被他压制多年,所思所行便大异于彼,更何况其他部落首领?故此此战于我是政治,于敌又何尝不是政治?此其二也!当今局面,战与不战其权不在我,臣以为此战怎么打都不算胜,唯以最小代价退敌为上佳,至于如何退敌,那是殿下所长,臣便不再多嘴了!”
李世民听了笑道:“你说的这些虽无宜于破敌,却也是谋国之言,我当会相机处断,只是若要两全其美,却是强人所难了……”
正说着,他却猛地收住了话头,似是忽然之间想到了什么,脸上神色不断变幻,默默前行不语,魏徵看了看他,却不多问,径自跟在身后。
走了片刻,二人已然转过了紫宸殿的拐角,李世民的头抬了起来,他环顾四周,嘴角上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丝略显得意的微笑……
大唐天子
李渊默默注视着躬身站立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儿子,心中百感交集。此时的李世民一身储君服饰,面容安详神色泰然地站立在殿中,浑不似四日夜间那副满脸杀戾须眉皆裂的嘴脸。李渊心中明白,李世民此刻的神色并非出于谦恭孝顺的本心,而是来自于已经掌控一切的自信。他暗自叹了口气,苦笑着听李世民款款陈词。
“儿臣自知父皇心中忧虑,天下可马上取之,却不可马上治之。前隋炀帝大业之前南征北讨,立下了赫赫战功,即位之后穷奢极欲黩武擅兵,最终社稷崩坏身死国灭,殷鉴不远,父皇所虑,也正是儿臣心中所想。同样的话,魏徵也曾经和儿臣说过,儿臣以为他说的也确有道理!是以今日见驾,儿臣带了他来,为的便是让他在一旁作个见证!”李世民情态恳切地道。
李渊漫不经心地问道:“哦,见证?你要他见证什么?”
李世民长长吸了一口气,坦然道:“世民所为之事,后世史笔如铁,自有公论。我欲让父皇知晓的,欲让魏徵见证的,却是同一件事情!”
李渊微微一笑:“想说什么话便说吧,现在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了,不必多费唇舌!”
李世民抬头凝视了父亲良久,叹息着道:“世民或许不是一个好儿子,不是一个好弟弟,不是一个好兄长,但世民定会是一个济世安民的好皇帝!我大唐决不会如秦隋两代般二世而终!世民能统率大军平定四海,亦能偃武修文大治天下。”
李渊点了点头:“你倒是豪气干云啊!这件事情,朕想了许久了。朕以往不允你做储君,是因为有比你更好的人选。也是朕一直以来犹豫不决,这才酿就了玄武门的祸患。事情已然如此,此刻朕若是再不允你正位,便是与江山社稷置气了。近来经历了这许多的事情,朕颇有感触……”
他两眼迷茫地顿了片刻,继续道:“……朕老啦,很多事情深感力不从心了!现下突厥大军南来,天下灾变在即,朕自认没有那个精神去治理这内忧外患了。这副挑子目下也只有你来挑了!”
他沉了沉,又道:“不过,朕这里有几句话要说在前头,听不听便在你了!”
李世民躬身道:“儿臣恭聆圣训!”
李渊道:“皇帝位子在旁人眼睛里或许高不可攀,可只有爬上来坐在这个位子上的人才明白飙风凛冽之寒,并非当了皇帝便可为所欲为,天下人皆可肆意,为君者却须时时刻刻提防警醒,时时刻刻遵循礼法,因为皇帝是天下人的榜样,其一言一行均要传诸后世为历代子孙所效仿的。从这上面说,皇帝有些时候连个寻常百姓都不如。做了皇帝,便要有坐一辈子牢狱的准备,这一层,莫怪老父亲没有预先提点你啊!”
李世民愣了愣,张嘴正欲答话,李渊摆了摆手,继续说道:“这些话,你现在或许还体味不出滋味,不碍的,慢慢来吧!”
他看了看李世民,道:“你去中书省传朕口敕,由尚书省礼部择一吉期,朕向天下臣民宣示退位敕,仿汉高祖父例称太上皇帝,退居宏义宫坐享垂拱之乐,你也择个好日子,在太极殿正式垂朝称制。”
李世民当即跪倒叩头道:“父皇健在一日,儿臣万不敢在太极殿称制,太极宫乃父皇久居之地,不可轻移,儿臣但于东宫梳理军政则可!”
李渊疲惫地一笑:“这恐怕不合适吧,新皇即位,不在宫城正殿称制,于礼不合,外面也会有人说三道四。本来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们一家人已然是全天下的笑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