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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跪下叩头道:“父皇爱护家人一片苦心,儿臣怎能不明白。父皇放心,不管此番究竟如何,儿臣都不会有怨怼之心。”
李渊点了点头,缓步走到大殿门口,看了看殿外的苍穹,喃喃道:“明日就是初四了,离出兵的吉期只有一天,明天无论如何,总要将是非曲直弄个水落石出才好……”
宫变前夜
大唐武德九年六月三日亥时,宏义宫主殿宏义殿正殿内灯火通明,大殿周围密匝匝围着五百盔甲鲜明的王府护军。秦王府内已然戒严,宫眷侍女侍卫内侍文书杂役兵丁各色人等不得随意走动。宫内岗哨密布,三座宫门均设重兵把守。此刻,王府内的上上下下均知道大变就在眼前,却不知究竟是吉是凶。其实不仅仅是他们,便是此刻聚在宏义殿内“共举大事”的诸人,对于他们所谋之事的成败吉凶,也是一无所知。所不同者,有些人此生都是在刀丛剑拢的冒险中度过,在这批人看来,用自己的脑袋去冒一次险,换回的却是后半生的富贵尊荣,委实算不得赔本的买卖;而另外一些人,却要用自己此时此刻安逸平静的适意日子为代价去兑换动荡难明的未来,对这些人而言,这笔买卖无论是过程还是结果无论如何都谈不上有趣。
大殿内,文官武将三十余人眼睁睁看着张公谨大步走上前去,一把将秦王李世民手中占卜所用龟骨夺下掷于地上,心中暗自佩服他的大胆,也暗自诧异于他突如其来的无礼举动。有几个脑筋不好使的将军心中暗自偷笑,只道张公谨毕竟未曾在秦王麾下作战,只见得他平日里谦恭下士的儒雅风范,却不晓得这位殿下在战场之上军令如山的凌厉做派。张公谨却不理会众人内涵各异的目光,单膝下跪朗声道:“臣下听闻古时候凡卜筮之术者,乃以决踌躇未定犹豫不决之事,今大王既已定计不疑,占卜又有何用?若是占卜出不吉甚或大凶之兆,大王难道可以临阵退缩就此息兵罢手么?即便大王此时改变主意,东宫和齐府难道就会放过大王了么?如今其势已成,由不得殿下犹豫踌躇,愿大王思之。”
李世民听了,似乎思忖了片刻,忽而露出一个轻松至极的笑容,他环顾众臣属道:“吉凶未卜,你们愿意跟着我冒这趟风险么?”
他似乎觉得言意未尽,又补了一句:“此时事尚未发,现下反悔,还来得及。不愿跟着我担待这等诛九族之大罪的,此刻便可走出来表明心迹,只要不去告变以取爵禄,我李世民绝不相强。”
他话音方落,站在前排的尉迟恭朗声道:“大王这是什么话?弟兄们追随大王这许多年,难道富贵能共享,患难就各奔前程么?”
他转过身来,目光炯炯盯视着众将道:“都是老兄弟了,某家的性子大家一向也都知道。这些年来,殿下待我们这些粗人如何,大家心中有数。兵凶战危,沙场上不管局面何等凶险,秦王可曾撇下我们独自逃生?”
“不曾!”众将异口同声答道。
尉迟恭嘿嘿笑道:“痛快,这才是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兄弟!”
他扭头说道:“殿下,你既不曾在关外的战场上撇下兄弟们独自逃生,兄弟们自然也不会在这关内的战场上弃殿下而去!哪个不要脸的若是敢在这个时候背叛大王,某家即刻便用泰阿宝剑砍了他的脑袋祭旗!”
李世民含笑点了点头,他平复了一下略有些激动的情绪,说道:“既然大家都愿意跟着我冒这个风险,没什么好说的。事成之后,富贵共与之。今日在场之人,不论文武,封爵当不下国公,食邑不下五百户。”
众人伏地大呼:“秦王万岁!”
李世民此刻也不再多说,径自从杜如晦手中取过天策兵符和令符,肃容点名道:“高士廉!”
年过花甲的高士廉排众出列,躬身道:“臣在!”
李世民口气和缓了些,面色却无比凝重:“今夜关键,全在玄武门。玄武门内有常何,门外的西内苑则有敬、吕二位将军把守。你率五百王府亲军在芳林门附近负责支应缓急,若见玄武门危殆,即刻增援,若该处无恙,则按兵不动等候后命。吴黑闼和李安远给你做副手,听你调度节制。”
高士廉沉声道:“臣——领命!”
李世民叹息着道:“舅舅,你上了年纪,这等劳动筋骨的差事,本不该由你来做。只是如今长安城内,我们孤立无援,人手又不足,只能辛苦你了。”
高士廉肃容道:“老臣定然不负秦王重托。”
李世民点了点头,又叫道:“房玄龄。”
站在他身侧的房玄龄恭身应道:“臣在!”
李世民看了他一眼,继续点名道:“段志玄、周孝范、庞卿恽、张士贵。”
四员武将一一出列应诺,齐刷刷向李世民行军礼。
李世民取出几幅早已写就的帛书道:“这是授权你们接管南衙十卫和内廷三省的文书,已然加盖了尚书省和左右十二卫大将军印鉴。以玄龄为首,你们四人为辅,率五百王府护军和三百玄甲亲军,今夜二更出永安门,最迟在三更天必须解除宿卫三省的卫军武备,切断内廷政事堂和外界的联系,控制尚书、中书、门下三省印信,明日五更左右辅臣们要在政事堂聚齐见驾。你们无论如何也要留住他们,同时还不能伤着他们。此事对朝廷社稷至关重大,容不得半点闪失。故此你们一切听玄龄安排调度,凡事无论大小,皆要先请示他而后施行。听明白没有?”
四员武将齐声应道:“末将领命!”
李世民双手将帛书交给房玄龄,沉声道:“内城我亲为之,外城就托付玄龄了。能否顺利控制政府,全看诸公的了。”
房玄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淡淡应了一句:“臣不才,断然不负大王所托。”
李世民回转过身,继续往下点道:“牛进达,安元寿!”
二将应声出列。
李世民冷着脸发令道:“你们各自率五百王府护军监视东宫和齐府,倘若其没有动静,你们就按兵不动,若是其倾巢而出支援玄武门,你们一面快马报敬君弘将军知道一面立即发兵攻打宫府。东宫齐府之中,旁人不必去管他,安陆王李承道、河东王李承德、武安王李承训、汝南王李承明、巨鹿王李承义、梁王李承业、渔阳王李承鸾、普安王李承奖、江夏王李承裕、义阳王李承度这十个人务必给我一个不少地拿来,死活不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听明白没有?”
二将对视了一眼,均在心中暗自倒吸了一口凉气,然而此时此地却也容不得他们迟疑,齐齐答道:“末将领命!”
李世民点了点头,略沉了沉,叫道:“杜如晦!”
杜如晦应声出列,躬身道:“臣在!”
李世民又叫道:“张亮、樊兴、元仲文、秦行师、钱九陇!”
五将出列应诺。
李世民扫了六将一眼,开口道:“今夜一战,既关乎大唐社稷兴替宗庙气运,也干联着我李世民阖府上下男女老幼以及众将家眷的身家性命。宏义宫是我们的老营,老营不容有失。你们七个人的职责就是率领三百王府护军守护宏义宫,保护众弟兄的家眷和我李世民的妻儿老小。王府内一干大小事体,均由司马杜如晦裁度施行,任何人不得有违。自我离府开始,上至王妃王子,下至兵卒杂役,统归杜大人节制。听明白没有?”
众将齐声道:“末将领命!”
李世民叹了口气,对杜如晦道:“兵力太少了,如晦斟酌使用吧!”
杜如晦不卑不亢地答道:“臣当竭尽全力!”
李世民点了点头,又叫道:“常何。”
常何大步跨了出来:“末将在!”
李世民问道:“门监手续办妥当了没有?”
常何答道:“禀秦王,已经妥当了,今夜当值玄武门的,都是跟随我多年的老兄弟,也都受了大王的赏赐,再不会出事的。”
李世民点了点头,道:“今夜二更时分,你亲自引领我和众军将进皇城,就待在我的身边,随时听我指令。要你的人留心,只要太子和齐王进了玄武门,即刻在敌楼之上向着临湖殿方向摇动红旗示意。”
常何答道:“末将领命。”
李世民叫道:“敬君弘!”
敬君弘满面泛着红光,显然今天的场面气氛让这个久违沙场的将军颇为激动。他出列应道:“末将在!”
李世民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含笑说道:“我们以前没有一起上过战场,也谈不上什么交情,这不碍的。既然没有一起作过战,那今日我们就一起并肩子作战,同生死,共患难。这一仗打下来,没有交情也有交情了!”
敬君弘粗糙的大脸上泛着汗光,兴奋地道:“愿为秦王殿下效死命!”
李世民点了点头,语气转庄重道:“率领你麾下的禁军将士,死守玄武门,不管外面打成什么样子,也不能放进一兵一卒。”
敬君弘一哈腰,大声应道:“末将领命!”
李世民重新扫视了一眼众将,复又叫道:“长孙无忌、侯君集、尉迟敬德、张公谨、程知节、秦叔宝、刘师立、公孙武达、独孤彦云、杜君绰、郑仁泰,李孟常!”
十二个人当即出列应诺。
李世民深吸了一口气,咬着牙说道:“你们十二个人跟随本王,率领两百玄甲亲军,今夜二更由玄武门入皇城,翌日众兄弟究竟是共赴黄泉还是共享富贵,就看我们今夜的成败了……”
蓄势待发
众臣将散去,李世民将长孙无忌等十二将召至偏殿,自橱屉中取出一个黄帛包裹的小匣。他伸手入怀取出了一枚铜钥匙,将小匣上的锁打了开来,打开匣子,里面是一份卷着的帛书。李世民小心翼翼地将帛书取出,也不用条案,就这么席地而坐,一边摆着手令众将随意,一边将那帛书展了开来。
赫然是太极宫的平面地图!
长孙无忌贵为王妃的家兄,是李世民最信任之人,却也从来不知道这宏义殿里还藏着这样一份具极高战略价值的地图。他觑着眼睛仔细看时,却见地图的右下角有一方篆文印鉴,是“开皇宝玺”字样。却听李世民笑道:“这原本是前朝开皇年间为了在东都仿造太极宫所做之图样,乃是杨素遣画师所画,仁寿四年杨素死,此图落在其子杨玄感之手。大业九年杨玄感反隋,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