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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愚”字。可是此刻若是脱口供出秦王,背主求荣的骂名着实受不得。若是元吉的诺言能够兑现倒还罢了,但齐王偏偏又是个没信用的……一时间张亮心中天人交战,元吉的话竟不能回,只呆呆垂头不语。
元吉见他这番模样,心知刚才真真假假一番话,已经初步瓦解了张亮的心理防线,心中暗笑:“就你这鸡鸣狗盗的模样,还想去李世勣手下混饭吃?兵凶战危,吓也吓死你……”他微微笑了笑,说道:“你不妨仔细斟酌,若是仍然执迷不悟,本王便一刀切了你的卵子送你进宫去当内侍。刘文静身为太原元从之臣,贵为门下掌印,功勋地位比你如何?看看他落得了什么下场,再想想自己,是生是死,全在你一念之间了……”
说罢,这位帝国亲王将插着牛肉的刀子向后一抛,泰然自若地踱出了牢门。
两仪殿(上)
武德九年正月的长安,笼罩在一片肃杀寒冷的空气里。凛冽的北风吹来了塞外草原上浓浓的腥膻之气,也吹来了南方战场上徐徐北飘的淡淡烽烟,夹杂在其中的,则是帝都京师皇权之争的浓烈血腥味……
秦王派遣天策府车骑将军张亮暗结关东豪杰欲图不轨,如今被齐王殿下拿在大理狱中的消息不胫而走。自两年前庆州行军总管杨文干暗结甲兵公然造反导致东宫宏义宫同时遭斥之后,大唐朝廷里的气氛再次因为太子李建成与秦王李世民的储位之争而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据并州总管李世勣密报,洛阳方面并无异动。臣以为值此元岁,政局不当有大的动荡,目下长安人心浮动,皆言山东将反。陛下留意,刘黑闼方平不久,山东尚未彻底安定,国家尚未可称承平一统。此刻对洛阳发大兵,恐非智者所为。臣恳请陛下三思……”
坐在两仪殿龙椅上的大唐帝国开国之君李渊默默地倾听着殿下站立的尚书右仆射宋国公萧瑀的陈奏。他眼睑低垂,静静地把玩着手中的玉如意,缓缓开口道:“玄真,时文的意思你都听明白了?你是个什么看法?”
尚书左仆射魏国公裴寂慢吞吞地躬身行了一礼,开口说道:“萧相的话虽不中听,道出的却是目下的实情。洛阳本是秦王率兵取来,一应大小文武官弁均是秦王一手提携任用的。说句公道话,这批人虽出身天策上将府,但用兵行政,俱是相得益彰。二殿下在用人方面,颇得陛下之教。秦王派出一两个下人去那边招募些许护卫私兵,也不足为奇。长安城内,有长林军士两千两百名,秦王府虽在谋臣战将上占得些许便宜,但与长林军相较,未免略显势孤。如今京师局面一触即发,也难怪秦王不安。此事可大亦可小,但不管怎么处置,洛阳要稳定,山东已经安定下来的局面不能再乱,这是毋庸置疑的。不过陛下使齐王审问张亮,却殊非妥当,张亮若是矢口否认也还罢了,张亮若是招了,太子仁厚,或可为秦王遮掩一二,但齐王却万万不会,到时候付诸朝堂公议,陛下的家事就变成了国事……”
萧瑀仰起头打断了裴寂的话:“陛下,臣不同意裴相之见,陛下乃天下共主,古人云天子无私事,陛下的家事原本就是国事。秦王藩卫大唐,受命于陛下,天策上将府位列三公之上,招募些许护卫,又有何大惊小怪处?陛下请恕微臣愚昧无状,秦王有大功于天下,陛下先前也曾许以储君之位,后未践约本已有亏,如今却以欲加之罪惩处有功之王,而数年前文干谋逆,陛下却听之任之不加理会,以国事而论,陛下公道何存?以家事而论,陛下厚此薄彼,又何以对秦王?”
萧瑀越说越快,声调也越来越高,全然不顾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砰!”皇帝一巴掌拍在了御案上,龙眉倒竖道:“萧瑀,你的记性应该不错吧?朕甫登基,便册封世民为秦王,武德元年,朕就授世民尚书令,领右翊卫大将军,掌管尚书省,至今未曾易人。同年底,朕给他加右武候大将军、太尉,陕东道大行台尚书令,整个关东悉由他做主。转年又拜左武候大将军,兼领凉州总管。武德三年四月,又加益州道行台尚书令,那一次,是你去宣的敕,你应当记得吧?武德四年二月,朕以世民功高,古官号不足以称,加号天策上将,领司徒、陕东道大行台尚书令,位在王公上,增邑户至三万,赐衮冕、金辂、双璧、黄金六千斤,前后鼓吹九部之乐,班剑四十人。在我大唐,除了朕之外,还有哪个曾有这等尊荣?武德五年,加左右十二卫大将军。我大唐的文武显禄都给他加尽了,朕犹觉不足,年前又授他中书令。萧瑀,你倒是说说看,朕还要怎样才算不‘薄’了世民?”
皇帝怒形于色,萧瑀却仍旧不慌不乱地磕头道:“陛下,爵以功赏,职以能任。陛下对秦王的恩赏,是用来酬劳秦王平定天下的开创之功的,秦王若无功,陛下也不会因为他是皇子便滥加赏赐。然而秦王之能惠在天下,陛下若为大唐的江山社稷计,当立秦王为储君,如此百年之后大唐天下方可太平无事。”
李渊双眉紧蹙,冷冷道:“萧瑀,你究竟是朝廷的宰相还是天策府的属吏?你若是觉得在尚书省做得个右仆射委屈了你,朕就命你到秦王府去做个长史如何?”
裴寂轻轻咳嗽了一声,上前说道:“陛下息怒,时文这个老脾气,陛下最清楚了。别的臣不敢断言,但萧相对朝廷的忠心对陛下的赤诚,老臣还是敢保的。”
皇帝看了看他们两人,又看了看站立一旁半晌一句话都没说的中书令赵国公封伦,挥袖道:“德彝留下,你们都先退出去吧……”
裴寂和萧瑀对视了一眼,缓缓退出了两仪殿。
李渊瞥了封伦一眼,说道:“你说说吧,这次的事情,朕当如何处置?”
封伦抬头看了皇帝一眼,问道:“陛下现在是否还有易储之念?”
李渊站起身来绕着御案转了两圈,神情凝重地答道:“世民确乎是个才力超卓之人,用人用兵,满朝文武无人能及。然而储位关系大唐江山运祚,朕数次应允世民以储君之位,又数次自毁前言,你可知是为了什么?”
封伦沉吟了一下,答道:“陛下所虑者,是怕秦王成为大唐的炀帝。不过据臣下观之,秦王似乎没有炀帝身上那种养于深宫的娇气,炀帝也非庸碌无能之主,皆因好大喜功贪图奢华,否则也不致有亡国之灾。秦王戎马倥偬多年,用人用兵,首尚实践,这一点决非炀帝可比。所以臣下以为……”
“所以你就以为,世民若为皇帝,不会是隋炀帝那等昏君,是不是?”皇帝打断了封伦的话,反问道。
“是,臣是这样想的。”封伦老老实实答道。
皇帝微微笑道:“这就是裴寂的过人之处了,在这一点上,也只有他才明白朕的心思。”
他顿了顿,叹道:“世民自幼聪颖过人,这些年来征战沙场,更是为我大唐立下了赫赫战功,而朕所虑也恰恰在于此。世民以军事见长,以军功受赏,用以治军必为良将,用以治国,则有穷兵黩武败坏江山之危。
“朕遍览诸史,凡文官治政之朝必国祚绵长,凡武将秉国之代必社稷崩坏。秦始皇千古一帝,崩后仅仅四年,秦亡而天下乱。汉武帝一代圣君,逐匈奴而民生凋敝,耗尽了文景之治积攒下的国铢库帑。秦历六代仁爱恤民之主方得天下一统,汉经高惠文孝四朝天子励精图治方得富庶,大唐方立,四方诸侯未平,天下黎民待哺。所以上遭突厥南下,朕欲迁都以避,非朕软弱,朕乃是不愿我大唐南方未平又树北方强敌。
“隋末炀帝无道,群雄并起,天下苍生陷于水深火热之中,至今战创未平,灾荒四起饿殍遍地,天下此刻需要一位仁爱文德的皇帝来与民休息。建成在军事上虽略逊于世民,但多年来监摄朝政并无大的过失疏漏,且生性仁厚友爱,非世民、元吉可比。朕百年之后,建成即位,则天下可多得数十载安宁,待国库充实小民富足,后世子孙自有坚刚雄略之主扫荡突厥扬我大唐天威;若朕龙驭之后,世民即位,那么数年之内,北疆必然烽烟四起,如今连年征战,国库本来就入不敷出,山东诸州诸郡方平,百姓流离失所者众多,不要谈赋税,就是能安定下来朕已经心满意足了。朕不是不愿意打仗,而是我大唐现今实实打不起仗!”
皇帝长篇大论,说得略感口干,喝了口宦官奉上的热茶,继续说道:“总之,我大唐未来需要的是一个能够让百姓休养生息的文官朝廷,而非一个连年征战不休的武将朝廷。这才是朕不愿让世民晋位储君的根本之因……”
封伦从座席上站起身来到殿中央跪倒叩头道:“陛下远虑,非人臣所能猜度,微臣钦佩之至。既然陛下圣心已定,就宜早日明示秦王,以息其争储夺嫡之心;更宜明示太子,以安储君之意。”
李渊皱了皱眉头,缓缓道:“现在让朕拿不定主意的,倒不是告不告诉他们,而是如何处置世民。为保全他计,也为了让建成日后能够顺利即位登基,朕必须及早削夺他手中的兵权。可是如今四海未定狼烟未平,朕还指望世民能在安定天下上助建成一臂之力呢。现在若是削了他的兵权,实在可惜了。”
封伦想了想,答道:“陛下若是左右为难,臣下倒有一个两全其美的主意,愿为陛下解忧。”
李渊眼睛一亮:“哦,说来听听……”
封伦道:“说来也简单,请陛下下敕礼部备大封拜礼,封秦王于洛阳!”
李渊一怔,似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喃喃地重复了一句:“封秦王于洛阳?”
封伦点了点头,语气肯定地重复道:“对,封秦王于洛阳。”
两仪殿(下)
两仪殿里的气氛凝重肃穆,皇帝天子在御案旁负手站立了已经有差不多一袋烟工夫了,面色阴晴不定,似乎内心正在激烈交锋。封伦仍然不卑不亢地跪在殿下,神情安然自若。偏殿里的水漏滴答作响,大殿外凛冽的北风号叫着自广场上空席卷而过,天空中铅云密布,漫天的雪花纷纷扬扬撒将下来。
洛阳古称洛邑,周平王二年始为东周都城,前后五百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