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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得不承认,有种拿不定主意的恐慌情绪在心里慢慢扩散。
谢随山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开仓放粮救济百姓,这是说到哪儿都占理的事。
父亲自小教育他向善,他正是怀着一颗慈悲之心在大义之道上坦荡而行,又何需多虑?
天将放光,看着城外的两万流民已尽数进入城中,谢随山才从城墙上下来。
他是独自骑马来的,这会儿却看见谢家马车停在这里,略一思索便露出了然的神情。正要上前时被一个小将领叫住,问道他这两万的流民该如何安置。
谢随山犹豫了一下,吩咐道:“先将灾民安置到南山清水寺,你拿着我的传符去见主持,让他先给这些灾民施些粥水面汤。对了,人安置好后你再领人去县里粮库,给清水寺送六十车粮食用于安抚灾民。听明白了?”
小将领了命令退去,谢随山掸了掸衣袖正了正冠缨,踏上马车,果然看到车里坐着一位身着青衫儒雅的中年先生,他恭敬地向先生行礼,问道:“天这么冷方先生怎么过来了?”
这位方先生姓方名宇文字怀远,当今清谈大家,人称绥川五贤之一云孟先生,也是谢随山的老师。三年前谢太行曾亲眼见过云孟先生清谈时舌战群儒的风姿,十分向往,便亲自到绥川极偏之地将他请入了谢家,成为谢府幕僚,之后更是当任嫡子嫡女的老师。
这次劝放流民入城本应该等谢太行从宴州回来之后商议一番再做决定,可一来天冷已经冻死不少灾民,二来那孙明义枉顾人命大开杀戒,是他为谢家争功的好时机。他看到稍纵即逝的机会,哪里还等得下去,恰好先生也不在谢府出外讲义去了。跟着先生学习了许多年,有些事也该自己决断了。等父亲回来见他立功,肯定会对他刮目相看。
云孟先生挑开马车布帘,看了一眼外面被官兵们驱赶着往城南去的流民,声音低沉,需仔细听才能听清他在说什么:
“这流民都是及锡国那儿来的。及锡国民风向来彪悍,不知公子可有安置他们的法子?”
谢随山懵了一懵,颇有些奇怪地反问:
“再彪悍也是只是流民而已,不就是为了一口饭吃?歧县开仓济灾不为别的,只要他们记住我们谢家的恩情就好。学生与南山清水寺的主持明慧有些交情,先将流民安置到他那儿。清水寺一向颇有善名,定会妥善安排。学生猜想不必等到开春朝廷必然要下诏拨款,届时各州郡无一幸免都得开仓放粮赈灾纳民。发出去的粮食可以再从绥川其他县调来,而我谢家洞察圣意却是实打实的先人一步,说不定统划赈灾这份美差最后能落在我父亲头上。赈灾款暂且不提,重要的是有功绩可表。这些年高升的机会都让那群带兵打仗的武夫抢去了。”理了理思路后,谢随山觉得自个儿脑子还是挺够用,被猛然一问的自疑也马上烟消云散。
“咱们谢家不能一直窝在绥川这个小地方。”谢随山的身子跟随车马颠簸左右轻轻摇摆,大事将成的笑容稳稳当当地洋溢在脸上,“就让我为父亲铺好路吧。”
歧县城北桃源寺。
一名美妇提着裙摆正沿阶而上,一步步小心翼翼。
台阶两侧枯枿朽株一片衰败,石阶上的脏雪已经在清晨时分被扫去不少,到了这个时辰又被铺上一层。晨间暮气将残雪冻结成冰,石阶上非常湿滑。美妇低头仔细瞧着脚步,生怕一个没走好摔滑下去。
美妇套了件半旧的苏木色袄裙,发间只簪了枚银丝掐的凤蝶钗。衣饰虽然简朴,但捧在掌间小巧精致的红铜手炉却是不凡,非富贵人家能使得了。只是她亦步亦趋且脸庞上被厚厚的愁云笼罩,不时叹息。
美妇身后跟着一位穿着灰突突粗布薄衣的少女,少女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手里提着篮子步伐轻盈,时不时回身眺望一眼,灵动的双眼似乎在找寻着什么。越往高处走越能将整个歧县的景致收进眼底,更能透过灰色的天际瞧见高耸的城郭。
少女眉心略紧,思忖片刻后便警惕地望向颓败的四周。
“阿来。”美妇依旧注意着脚下,很随意地问了句,“阿熏可有跟你说她和她父亲何时回来?”
被称为阿来的少女快了两步跟到美妇身边道:“回四姨,姐姐没跟我说,看他们走时就挺匆忙的,我正好去买花坛子了,没能见到她。”
没得到答案四姨便不再搭理她,两人行至桃园寺门前,有位小沙弥出来迎候她们。
阿来还在左顾右盼,四姨问她:“你在看什么?”
阿来道:“回四姨,我看城墙之上的士兵似乎已经撤走了,城门前无人看守万一有更多的流民未经许可破城而入该如何是好?据说这些流民来势汹汹,南山清水寺根本承不下这么多人,公子送去的粮食很快就被吃完了,他们肯定不会安分在原处。四姨,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总觉得外边不太安全。”
四姨扬着语调缓缓地“哦”了一声:“你倒是比谢家嫡长子想得还要周全。”
阿来微微一愣,随即迅速低下头,小声道:“阿来不过是个下人,怎么能和公子相提并论。只是出门前主母吩咐了仆,需提醒四姨早去早回,城里的事也都是主母跟仆说的。”
御花园名为“易靖园”,每两年一次的桂兰宴在此举行,是上品逸才入仕的初宴。少年天子携皇后也会前来与众同乐,王侯贵胄三公九卿都将悉数出席这两年一度的朝堂盛会。
这边离易靖园还有三里路,那边园子里早已备好珍馐百味,太常卿项勖和黄门侍郎刘绍亲自监察。皇上下诏,今年的桂兰宴务必细致筹备,不容任何闪失。
众人将到,项勖在酒库巡了大半圈,一一细数着酒坛子,分明少了一类,拉了刘绍过来询问道:
“刘侍郎可备好了翡翠蒲桃酒?”
刘绍一听他又提这事,眼鼻立即皱成一团,提声道:“足下也太过唠叨!跟您数数,从昨夜开始这翡翠蒲桃酒您可叨了不下三回了吧,今日又提。下官虽老可脑子还能使,哪会忘了专门给着作郎准备的翡翠蒲桃?那一坛没放在这儿,早让人搬到前面去了。”
项勖双手背在身后,跟着忙忙碌碌备宴的侍女和内官走到前厅,一眼看见了翡翠葡萄酒的坛子,立即面露微笑缓声道:“备齐了便好。”
刘绍亲自倒了酒,将酒坛放到空着的着作郎案几上,转身指着那酒坛字字咬得用力:
“足下可知这蒲桃酒费了我多大心思才去了烈劲留下酒香?可说回来,酒这东西没了烈劲儿还能叫酒么?就因为女官不能饮烈酒却要出席桂兰宴,折腾得我几宿没睡个好觉。现如今都说男女不论官官平等,却总是要人多出心思考虑女官喜恶,照顾女官妥怗,生怕落下个偏颇恶名,倒是哪儿公平了?”
项勖赔了个笑脸也不多说。这刘侍郎每每提到“女官”便像揪了他最敏感的神经,谁都知道他成日挂在嘴上嘲讽的是谁,绝对不是所有女官,只是那么一个令他浑身不自在,甚至教整个大聿都不舒坦的女人。
刘侍郎仗着是少年皇帝身旁红人指桑骂槐,说话没个遮拦就算了,没人搭腔还滔滔不绝没完没了。这时若是接了他的话茬,恐怕太阳西落之时都无法抽身。项勖可不愿意惹这麻烦。
不过刘绍对女官的偏见并非特例,大聿女子能入仕为官说起来时间并不长,对此仍有偏见的大有人在。
自先帝诏武元年破陈规、提女官、赐女爵之后,越来越多女性高官开府征辟属官,甚至坐镇北伐大军,屡立战功。大聿的民间女子受此鼓舞开始读书习字的不在少数。不止中央太学院陆续招收到不少女学生,连乡间各大书堂都渐渐能看见女性身影。她们大胆走出深闺,和男子一道读儒家经典,议老庄、入仕途,更是在诏武二年品举出了本朝二百年国祚中第一位上品女官。
此女官才藻艳逸满腹韬略,一入官场便平步青云,十二年时间已入参事院,且位列三公,至今依旧活跃于朝堂之上。她传奇般的官途给了天下心怀社稷的女子极大的鼓动。一时间大聿翻天覆地,女子纷纷涌入到社会各行业个阶层,不再以无才为德,通文识字且明大义者才受人尊敬。
直至诏武四年,在女性一心只读圣贤书的驱使下,大聿连续三年创下婚率新低,无数适婚男子找不到结婚对象,传宗接代的压力颇大。而战事不停连年摧残,新丁难储的问题已经让户部抓破脑袋。
造成这一系列社会问题的先帝并未将其放在心上,依旧我行我素。“昏君”的大帽子眼看就要扣实在先帝头上,谁也没想到一转手她居然还强硬地推行了女女成婚新法。
也难怪,先帝本就是大聿开国以来唯一的女皇帝,一门心思想要拉拔女性地位也合情合理。在她的大力推行之下,朝堂上女官越来越多,她的势力也愈发壮大,经年累月之后才有了今日女官几乎能与男官平起平坐的格局。
至于为何要加上“几乎”二字,正是因为有刘绍这波旧年观念保守的老人存在,他们的思维观念依旧保留在神初年间——先帝登基之前男尊女卑的时代。可甭管他是否看得惯当今朝堂局面,大聿律法在这儿摆着,他顶多也只能口中碎念一番而已。
事实上,今年的上品高官中最受瞩目的着作郎便又是一位巾帼豪杰。
只是新任着作郎姚懋临实在不觉得自个儿算位豪杰。
大聿举官首先看家世背景,出生自高门贵族的子弟轻易就能被品为上品高官,享受高官厚禄,仕途平顺。若是寒门出身,即便才华横溢也只能从低等官员做起,一生难有高升的机会。
姚懋临便是沾了她家本家南崖姚氏这高门大户的光。
再者,大聿实在不缺巾帼豪杰。就她能数出来的豪杰各个文章锦绣还勇冠三军,她实在自愧不如。更何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