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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也瞄了一眼长兄如父状的周令初,心里赞了一声,好算计。
轻飘飘两句话,不仅暗示了周汀兰的私生女身份,更揭露了她的跋扈性子——顽劣不堪,恃宠生骄,不知礼数。
倘若周汀兰再不服气当场顶撞他,恐怕更坐实了他的形容,从而引起薛亮的厌恶。
届时,任周汀兰巧舌如簧,再有翻天计划,薛亮也难以相信了。
可惜,周令祎早预料到了这一切。
——“薛亮此番前来好合镇,到底所为何事?”
——“查不出?查不出,那我们就猜。自然,不是我们猜,而是替我那二哥猜上一猜。”
——“薛亮是铁怀英的得力部下,铁怀英原本来好合镇是打算干什么的?替圣上选美人,充实后宫。由此,我们可以推断出,为什么薛亮是太监,却会对阴街这么感兴趣了。”
想到这里,她的嘴角情不自禁勾起,看向了对面的苏轮。
仿佛感应到她的视线,苏轮也看向了她。两人的视线隔空相撞,噼噼啪啪,火花在无声盛开,似乎又回到了马车第一次相斗的情景。
苏轮,你知道现代有个游戏叫“多米诺骨牌”么?
周令祎的第一张牌已然推倒,接下来,就是排山倒海的连环陷阱,你,准备如何招架?
“你,你以为我愿意出来么?”周汀兰终于爆发,气急败坏道,“三哥腿受伤了,急需回府医治,可你不仅不管他的死活,还整天往外跑!这个镇子如此乱,你以为我好好的客栈不待,非要男扮女装出来?实话告诉你,我、我是打算自己偷偷溜回家!”
“胡闹!你三哥那是不能长途跋涉,哪是我不管他的死活。还有你,女儿家家,竟敢独自一人上路,出了事可怎么办?你是要把我周家的脸都丢尽啊!”
“我不溜,难道等你把我送出去?”
没想到周汀兰竟然冒出了这么一句,周令初先是一怔,然后,就沉了脸色:“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啊,胡说八道,就是胡说八道。
浅也瞥了一眼薛亮,见他果然微微蹙起了眉头。
“你以为我没听到你跟三哥的对话?三哥说‘从长计议’,你却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还说什么‘那太监定是到好合镇替圣上选美人的,可说到美,咱们身边不就有一个?光凭周府千金这一身份,就胜过阴街那些女人多少倍?’三哥苦苦哀求,说事关重大,还是先回去跟父亲商量一下,你却拿嫡兄的身份压他。我有什么办法?能有什么办法,只能溜了!”
周令初扬手,想再给周汀兰一巴掌:“你闭——”
周汀兰一脸倔强,昂首挺胸,就要受他这一巴掌。旁边突然伸出了一只手,拦住了周令初的滔天怒火。
是薛亮。
也只能是薛亮。
周令初忙解释:“薛大人,这丫头信口……”
“你敢做就敢当!咱们家的家风不就是送女儿么,上回大姐就险些被你们送给沙南王,这回也该轮到我了吧!”
周令初急红了脸,新仇旧恨,再不顾及周汀兰的女儿身,一把攥住她的领子,要发作,却听薛亮淡淡道:“周二少,毕竟还在外头,虽是庶妹,到底也是千金之躯,有什么事不妨回去再训。”
周令初的脸色更难看了。
见此,浅也轻轻垂下目光,将眼中的情绪藏的滴水不漏,脑中,不期然地,却响起周令祎在病床上的原话:
“薛亮此人,虽是阉人,倒有三分凛然正气。这一点,从他救你后所说的那番话就能看出。所以,当得知有人为了功名宁可牺牲亲人,那他对这个人的好感,也就到此为止了。”
“可能不仅是周令初,甚至,连贺州周府也会同时失去薛亮的好感。”
“可我不在乎!周令初现在俨然胜出一筹,我们能反败为胜最好,若不能,那就走下策,玉石俱焚,大不了断了薛亮这条路,谁也做不成这个官。”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周令祎竟然是这样一个性子。
苏轮,你遇到对手了。
这世上,从来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蛮横的怕不要命的。
从严防死守的周令初那里撕破一个口子,接下来的计划就顺利多了。
那日将周汀兰送回悦来客栈,薛亮便也顺便拜访了一下周令祎。其间虽然周令初全程陪同,试图补救,但薛亮心中嫌隙已生,说话便不由得客气疏远起来,再无之前的推心置腹。
你说从没想过用妹妹换取仕途?
得了吧,铁怀英替圣上选美的消息人尽皆知,我是他的得力部下,又来到了这好合镇阴街,聪明如你,会不往这方面想?
再者,你们周家可是有过这种前科的——派人稍稍一查就知道,因为大小姐的事,沙南王妃现在还在跟沙南王冷战呢。
浅也剥了一个桔子递给病床上的周令祎。
此刻,这位周三少正挂着受伤的腿,一目十行地读着手里的一封请柬。
薛亮的请柬。
这几日,周令祎跟周令初的争斗已经到了白热化阶段,两人频频出招,互拆对方的台。一个说狼子野心,妄想取代嫡兄乱了纲常,一个说纯属放屁,我为护妹需要力量,总之,兄弟俩是彻底撕破了脸。
在这样的情况下,薛亮的态度却很有些耐人寻味。若说他还想重用周令初,可他又明显对周令初冷淡疏远了些,开始频繁接触周令祎。可若说他欣赏周令祎,想提拔周令祎,可他偏偏又没有完全拒绝周令初。
就好比现在。
浅也注意到周令祎在发呆,挑挑眉,对他发呆的原因无比清楚——无它,只是听说,隔壁不远的客栈里,周令初也同时接到了一张这样的请柬。
竟然邀请两兄弟一道与他吃饭,这太监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不会是想做个老好人劝他们和好吧?
下一秒,浅也就否定了自己这个天真无邪的念头。
那……薛亮是什么打算?
玩鸿门宴么?
这两个兄弟,谁会是刘邦,谁又会是项羽?
想到这里,她突然一个激灵,老天,这戏,这戏似乎还差一个虞姬啊,不会、不会真这么巧吧……
“小夏。”病床上的周令祎突然出声,“准备准备,今晚,你陪我去赴宴。”
她心里直接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浅也和周令祎一左一右坐在马车里,车轱辘声声,载着他们缓缓向目的地驶去。周令祎的腿依旧没好,杨先生只能给他做了一个简易的固定板绑在那里,配上他的英俊潇洒,实在有够可笑。
却听周令祎突然笑道:“你在想什么?”
“恩?”她回神,“没,没什么。”
周令祎继续微笑,只是看她的目光有些冷。
唉,是个喜欢合作者坦诚的家伙啊。
浅也咳嗽一声,委婉道:“三少,你有没有想过,这可能是一个陷阱呢?如果薛亮与周令初暗地已勾结在一块儿,这次请你,只是想悄悄除掉你,那么,在你腿伤还未恢复的情况下,赴宴,我并不认为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还有。”
“还有?”浅也疑惑,还有什么?
“你说的也只是一种可能,还有一种可能,你没说。”
浅也摸摸鼻子:“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薛亮的请柬是真的,他同时请你们两个,就是想让你们当面打擂台,然后,谁赢了,他就选谁。”所以,如果你不赴宴,就等于不战而败,将机会白白让给了周令初。
可是,重点不是这个啊!
她情不自禁看向他的腿——你现在跟一个瘸子没什么两样啊,如此一个上刀山下火海的宴会,为什么不叫杨先生陪你来?!
“……你担心,我无法给你保护?”
浅也沉默着没说话。
周令祎伸手,缓缓抬起她的下巴:“夏浅也……”他突然停顿几秒,似乎是在品味这个名字,尔后,微笑,“我说过,你替我办事,我就给你想要的一切。怎么,现在,你连信任都无法做到么?”
“无法做到。”就这么自然地接上话,她抬眸,定定望着他的眼睛,“周令祎,我问你,利用妹妹离间那一计,若薛亮真是替圣上选美人的,又当真看上了你妹妹,即便厌恶周令初也会完成上头交办的任务,你,会怎么办?”
他一直微笑的嘴角就这样僵住了。
看来,他已经想过这样的情况。
这次要换浅也笑了。恐怕,对他而言,再没有比这个更好的发展了——自己亲妹妹被选中,那薛亮手里的官,到底该给谁,还用争么?
薛亮足够好,这一计则会破了他和周令初的信任。
薛亮足够坏,这一计却正好投其所好。
唯一有可能会牺牲的,就只有周汀兰。
可在这样一个男权当道的社会里,周汀兰的幸福又算得了什么?她的父兄给她锦衣玉食,让她当周府小姐,现在,她的父兄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了,她作为一个吃了多年白饭的,难道就不应该表示一些奉献?
浅也望着他微笑。
你看,你连亲妹妹都能放弃,我何德何能,怎敢豪言信任?
“吁——”
马车突然停住了,一片死寂里,车夫猛地掀开帘子,高声道:“三少,咱们到了!”
到了。
到目的地了。
浅也当先跳下马车,抬头,打量一眼酒楼的名字。当看到二楼窗边那个正俯瞰自己的黑衣少年时,叹气,心里禁不住一阵感慨: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唯一让她有点放心的,数来数去,最后,竟然是这厮。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脆响,是拐杖与地面相撞的声音。她回头,见周令祎正吃力地从马车上下来,她赶紧上前搭一把手。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不管怎么说,她们俩现在是一伙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