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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了一眼沈熹微,只见她面色绯红,一双明眸望着封逸昀,似幽还怨;转目又见封逸昀丰神如玉,虽一身布衣亦难掩明秀风流,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顿时黯然神伤,胸口似被人塞了一把烈火,灼灼疼痛。
夜空挂着的一轮满月不知何时已变成一道弯钩,华光消减,渐渐暗沉了下去。
“帝都的人是不是都疯了?”封拓熙失手打翻一盏茶,几乎要跳了起来。
“伯父,这到底是这么回事?”沈多情亦是一脸惊愕。
封少词浓眉紧锁,长叹道:“老夫也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局面。今日朝上,我将事情本末详细禀奏了女皇,谁知女皇既不下诏详查,也不理群臣谏议,竟以妖孽出没琉璃宫为由,断定羡云公主意图谋反,要将她三日后问斩。这等荒唐事……实在是史无前例。”
封拓熙气得口不择言:“女主变得昏聩荒唐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羡云公主是刁钻蛮横一些,却心无城府,断然不会谋反——啊,对了,公主最近常常出入步府,会不会被步留仙利用?还是说——她真的有参与此事?”
封少词沉思不语,半晌才道:“羡云是女皇唯一的女儿,绝不会做出这种忤逆犯禁之事,或许真如拓熙所说,她是被步留仙给利用了?”
封拓熙待要说话,忽见窗外闪过一道身影。他轻移步至门口,猛地拉开门,一怔:“是你?”
管家葛洪垂目躬身立在门外,双手奉上一封信:“这里有沈公子的一封信。”
沈多情上前接过信,道了声:“谢谢”。
封拓熙对着管家:“我们谈点事,你去外面守着,不要让人来打扰。”
“是!”管家应声去了。
沈多情一边拆信一边道:“是师傅来的,肯定是有关那尊怪兽的事。”
“‘蝶翼蛇身’这种怪兽在密宗典籍里并无记载。不过,本教第七代法师千树在他晚年撰写《东游散记》中曾有所提及,据说这种妖兽名叫耽羯摩伊,性残忍嗜睡,喜美歌妙舞,魔力强大。此兽一旦被唤醒,将引出阴间一切精魂鬼怪,届时世道必乱,天下难安。以上仅限东土僻壤轶闻,是否属实,为师亦不知矣。”
室内静谧,三人俱被信中所言震惊,久久无语。
庭院的蔽天浓荫被烈日投射到淡黄窗纸上,斑驳重叠,摇曳生姿,恍若魅影一般在沈多情的脑海中闪电掠过。
“拓熙,你还记得那日在金越山,逸昀所说的话吗?他说,那些人将毒物在月圆之夜拿去祭拜,如今看来,这些蝴蝶毒蛇正是为了唤醒这头妖兽。”
封拓熙呆了半晌才道:“世间真有这样的妖兽?能引出阴间的精魂鬼怪?”
沈多情反问:“若不是真的,该怎么解释金越山的一切呢?还有那些蝶妖和毒蛇?步轻尘又为何要开凿这样一个山洞?”
封拓熙也反问道:“步轻尘既欲谋反篡位,为何又要引出鬼怪,将人间变成地狱呢?”
沈多情皱眉:“这确实令人费解。”
封少词一直沉默不语,这时忽然开口:“步轻尘行事本就鬼神莫测,姑且不管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倘若,昙莲法师所说都是真的,那么,步轻尘绝不会轻易就让人毁了那尊兽像。妖兽一旦被唤醒,桑国数百万生灵将遭涂炭,后果不堪设想啊!”
沈多情点头道:“伯父所言极是,应该尽快派人搜查金越山,阻止这场浩劫。”
封拓熙此刻仍是将信将疑:“就算这一切都是真的,金越山这么大,搜寻起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眼下女皇不问青红皂白,就将谋反这么大的罪定在羡云公主的头上,只怕此事奏上去,她也不会相信。”
封少词沉吟片刻:“拓熙,你马上写信给逸昀,我料步轻尘近日必有行动,他若不能说服萧无垢,就——”他顿了顿,瞳孔蓦然收紧,沉声:“杀了他!”
四盏昼夜不灭的莲花灯将这方漆黑的密室照得通明雪亮,微红温软的烛光下,步留仙的目光宛如苍鹰般冷锐。
“我警告过你,不要轻举妄动。”
“是生是死,但凭尊者处置!”彩衣态度强硬,声音却已微微发颤。
“凡事若都能用死来解决,世间倒也清平了。只怕,有时候你有心想死,也总也死不了。”
步留仙语气里无端透着一股绝望残酷的意味,床上的冷观语听了也不禁起了一丝凉意。
彩衣汗沁衣背,恨恨道:“属下这么做,也是希望能早日完成先生的大事,想不到会连累公主。可恨女皇实在太昏庸糊涂,竟要杀自己的亲生女儿。”
步留仙忽然笑了笑:“她一点也不昏庸,更不糊涂,她比谁都高明。”
“……这话怎么说?”
“你以为,羡云公主真的是当今女皇的亲生女儿吗?”
“难道……公主是假的?”彩衣失声。
“公主,当然是真的——”他停住不说,笑容里却有股意味深长的嘲讽。
彩衣瞠目结舌,合不拢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冷观语一把攥紧帷幔,震得床幔上缀点的铜铃叮咚脆响不绝。
步留仙走到床边坐下,伸手去抚那一张日渐苍白的脸。
冷观语抓紧他的手,努力坐起身,眸光重又变得清亮冷冽,声音深处却有一种轻微的颤栗:“你刚刚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步留仙顺势握着她的手,微笑如春风:“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一时半会说不完。等有了时间,我再慢慢跟你说。”
他放开她的手,转身重又换上了一副冷萧面目:“你节外生枝,扰乱了义父的计划。我本该立刻将你处死。不过——”
彩衣忽然跪倒在地:“请尊者为属下指一条活路。”
步留仙冷冷牵起嘴角:“路,确实有一条。只要你为我做好一件事。”
彩衣眸光一亮:“请尊者明示!”
“出攒花城望东八百里,便是寻情海。我要你在海边,为我造一艘船。”
“船?” 彩衣错愕。
“不错!日常所需的每一样东西,这艘船上都必须有。你若办好了这件事,我便解开你身上的‘摄魂咒’,放你自由。”
“这……”彩衣面露疑惑。
步留仙挑眉一笑,慢慢道:“义父的手段你是知道的。”
“属下立刻去办!”彩衣说罢,身体忽然化作一道绿光自密室里遁去。
冷观语绝望地闭上双眼,一股气力七零八落散布在各处经脉,聚集不来,似乎只够她维持一个短暂的呼吸。
步留仙看着她面颊因运功而升起的一抹嫣红,柔声抚上她的面颊:“我知道你恨我,但是,你很快就会知道,我这样做,只是不想你去送死!”
“我现在这个样子,比死又好得了多少?”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见过,比死更可怕的事情。这一天,就快来了。”步留仙一向平静的声音里隐约出现一丝轻颤。
冷观语豁然睁开双眼,正好看见他的眼底急闪而过的恐惧。她心头一震:究竟是什么事,竟让这个一向以冷静沉稳着称的惊雷将军也感到害怕?
冰轮未沉,金乌已升。
草原的天空辽阔广袤,与关内迥然不同,劲风呼啸着驱使曼曼野草恍然激流,一波波涌至身前。在天地连接之处,一轮硕大明媚的红日挣扎着跳跃而出,四周的彤云朝霞交叠浸染得似要燃烧起来。
封逸昀看着眼前呆傻的二人,大笑:“想不到我封逸昀的名号如此响亮,竟将盛名远播的萧将军也给震住了。哈哈……”
沈熹微冷哼:“大言不惭,也不害臊!”
萧无垢黝黑的面上露出一丝笑意:“萧某确实没想到,会在这鹊鹄关上见到封公子,却不知公子为何要易容成马夫混入军中?”
沈熹微抢白:“哼!肯定是图谋不轨,他从来就没做过什么正大光明的事。”
封逸昀抚掌大笑:“还真给你说中了。我此行的目的,正是为了监视萧将军。”
闻言,萧无垢大吃一惊;沈熹微已尖叫了起来:“为什么?”
萧无垢肃容:“封公子可否把话说得明白点?”
“我这里有一封信,萧将军看后就明白了。”说着,抬手一扬,一张宣纸朝萧无垢轻飘飘的飞了过去。
这时狂风劲疾,草涌如涛,这张纸稳稳飞向萧无垢,去势缓慢,却丝毫不见摇坠。这一手“举轻若重”,没有数十年高深精湛的内力绝难办到的,想不到封逸昀年纪轻轻竟有这等炉火纯青的功力。
萧无垢不敢大意,默运纯阳内功,待那张纸飞到跟前,倏忽伸指一捏,刚触及纸边便觉一丝冷冽怪异的凌厉力道自指尖渗透,顺着手臂经脉疾涌而上,整条手臂瞬间变得冰寒难耐。
他当即闭气运功,一股热气自周身汇集至右臂,冷热两股气体相撞,恍若冰炭交替,个中滋味亦唯有萧无垢自己才晓得。
沈熹微见他浓眉紧蹙,额上青筋隐现,似极痛苦,当即扭头朝封逸昀喝道:“你在搞什么鬼?”
恰在此时,一道白光从天而降,“噗”的一声击在那张纸上,紧接着又是一声“嘭”的轻响,火光猛起,轻烟四溢。
封萧二人暗自较量,不提防竟有人偷袭,尚未看清那道白光是何物,宣纸已化作片片灰烬,连同那股浓烟,瞬时被萧无垢的真气激荡得无影无踪。
他急道:“小容,你没事吧?”
沈熹微忙应:“我没事,他们往西边的军营去了。”
她离得较远,浓烟甫散便见到半人高的草原里有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向着西南方疾奔,快若流星,眨眼不见。二人忙提身追去。
这时晨光透亮,军中将士已纷纷出帐活动,只见封逸昀俯身在一帐篷后,低头遮面摸索着什么。
沈熹微纵身去拍他的肩膀,奇道:“你在这儿干什么?那个人呢?”
封逸昀头也不回,闷声道:“不见了。”
“那你不去找人,蹲在这里干什么?”她说着弯腰侧头去看,顿时吓了一跳,退后两步忽然明白过来,“哦,原来你又在干这见不得人的勾当啊。”
封逸昀整了整衣衫,转过身来,已是一名褶皱满面的苍老马夫。
萧无垢此刻无心欣赏他的易容术,劈头就问:“那封信上到底说些什么?”
封逸昀道:“进帐说!”
当即,三人进入萧无垢的大帐。
封逸昀一反适才的嬉皮笑脸,正色道:“那封信上写着——明春扶风国必来犯境,事不宜迟!”
萧无垢先是一愣,既而大骇,一股寒气爬上脊背,深浸入体。这寥寥十来个字,隐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