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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琼的脸色却骤然阴沉了下来,冷冷道:“沈碧秋给我下忘忧,是要我忘却前尘,变作他的傀儡,心甘情愿受他摆布。又想我能逢迎他,便每日在我的饮食中添合/欢散。这些本就是毁人心智的毒药,我用玉虚宫血咒之力将毒逼出,却仍然伤了根基。你去归雁山庄,不过是自投罗网,沈碧秋诡计多端、阴险狡诈,要从他这里取回解药,试比登天。”杨琼微微喘了口气,“况且,我身上不过是余毒未清,真正要我性命的,却是血咒的反噬……”话还未说完,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胸口不住起伏,何晏之心慌意乱地扶着杨琼,不住抚摩他的后背。只见杨琼捂住自己的嘴,淋漓的鲜血却顺着指缝不住往外淌,滴滴答答落在衣襟之上,尤为的可怖。
何晏之只觉得心中阵阵抽痛,几乎喘不过气来,心急如焚道:“血咒既然是玉虚宫的秘术,宫主怎就没有一点办法?”
杨琼阖上眼,面如死灰,撕心裂肺的咳嗽渐渐缓了下来,他满是鲜血的手颤抖着摸索着,终于握住何晏之的手,十指相扣,幽幽道:“不是没有办法……是我……自毁……血咒的契约……”他的脸上泛起一丝冷笑,“我杨琼……就算死……也不会……受人摆布……”
何晏之一时没有听懂杨琼的话,心底却灵光乍现。他想起那日在沈园地牢中的所见所闻,便道:“既然同血咒有关,若是能找到萧护法,是不是就有办法……”
“不可能。”杨琼断然地打断了他的话,哑声道,“你不要多问……这与你无关……”然而,一时的激动又让杨琼痛苦地喘息起来。他浑身不住发颤,冷汗淋漓,双唇蠕动,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何晏之不知道自己如何又触了杨琼的逆鳞,但眼前杨琼的这幅样子,却让他不敢造次,唯有小心翼翼将他搂在怀中,用仅存的内力为杨琼调息。突然间,他觉得自己的丹田一震,一股暖意正从足底涌泉穴开始缓缓往上升腾。他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杨琼:“宫主,你这是做甚么?”
杨琼面沉似水,右手已经制住了他的命门,淡淡说道:“不要乱动。否则,会走火入魔。”他的左手顺着何晏之的任脉慢慢向上游移,竟是在将自身的内力徐徐贯入何晏之的体内,一边低声吟道,“气沉丹田,吐故纳新,凝神静气,摄守元神。”
何晏之只觉得源源不断的内力在他身体里激荡,真气回旋,说不出的舒畅惬意。然而,他突然想到杨琼此刻若将内力授予自己,又如何再压制身上的余毒和反噬?他未曾想到杨琼竟然会做出如此破釜沉舟的举动,不由得挣扎起来,想逃离桎梏。杨琼却牢牢制住他的几个大穴,只是显得尤为吃力,汗水顺着他苍白的面颊上缓缓滴下,沁入了何晏之的指间。
“我说了,不要乱动。”杨琼咬着牙,勉力说道,“你若想我心脉震断,立刻死在你的面前,便只管乱动好了。”
何晏之骇得一动也不敢动,口中却道:“宫主使不得。你这是自毁长城,若没有了内力,如何能压制反噬?如何能逼出余毒?”
杨琼眉头微皱,面露不耐之色,低喝了一声“闭嘴”,便抬手点住了何晏之的哑穴和几道大穴。何晏之再也说不出话,一动也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看着杨琼延着他的任督二脉,逐一贯通,竟将全身内力毫无保留全部传给了自己。
如此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何晏之觉得周身上下精气陡增,内力充沛,仿佛要满溢出来一般。这股内力刚劲威猛,正如昔日沈碧秋同他说的,杨琼所练的乃是纯阳内功,威力无比,而他原先蛰伏在体内的阴寒之毒,仿佛也被这股内力所吞噬,已然无影无踪。何晏之内劲一发,冲破哑穴,仰天大喝一声,竟将身侧树梢上栖息的几只山雀震落于地,只见那些鸟儿七窍流血,原来是被他的内力震碎了内脏而死。
何晏之大吃一惊,转身再看杨琼,却见他已然软软倒在了地上,气若游丝。原本漆黑的长发此刻已呈灰白之色,面容枯槁,奄奄一息,犹如被吸干了精气神的人偶。何晏之伸手将他抱起,只觉得那人的分量竟变得极轻,好似纸片画的人,稍稍一用力,便会尘归尘、土归土,茫然之间,心痛得无以复加,眼中不觉淌下泪来,一滴一滴落在杨琼紧闭的双眸间。
何晏之将杨琼紧紧搂住,埋首在他的颈间,昔日那人温软如玉的气息依旧,此刻却怎么也唤不醒。何晏之哑着嗓子,喃喃道:“宫主,为甚么要这么做?为甚么……”他低头不住亲/吻着杨琼的脸颊,将心底最深切的话全都说了出来,“子修,我不愿意这样叫你。因为这是沈碧秋昔日所唤,我不愿做他的影子,我不愿你的心里想着他。”他一边流着泪,一边说道,“我不愿做你的徒弟,你可知道,我下山以来,日思夜想,全是你……我怎能拜你为师……我是要……是要……”他一时之间找不到恰当的字眼,在杨琼耳畔轻轻说道,“就如同世间的夫妻一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88。隐士()
杨琼一直没有醒来。何晏之见天光渐亮; 寻思此地不宜久留; 便背着昏迷不醒的杨琼往丛林深处一路潜行。杨琼已将毕生内力全部渡给了他,此刻的何晏之只觉得身轻如燕; 内劲充沛; 只是一时之间尚不知如何施展,就如同一夜暴富的穷苦贫民,金玉满堂却不知如何化用,心中更是杂念纷呈,不知不觉中连翻过两座山头,无意之间走入了玉山侧峰的一处山谷。此地三面环山; 地形独特; 周遭全是陡峭的崖壁; 一夫当关; 万夫莫开,若非有一定内力的人无法擅入,恰是一个避世的好地方。
此时天色向晚; 何晏之背着杨琼翻山越岭奔走了一整天,已有些饥肠辘辘,正想找个山洞稍作休整; 一眼望去,却见山谷深处隐约有一处茅舍。何晏之心中惊喜不已,背着杨琼走近一看; 只见屋檐低下; 竹篱环绕; 门室紧闭,悄无声息。何晏之抬手以叩,连唤了数声,皆无应答。他又侧耳倾听了片刻,茅屋之中并没有半点人声,于是一跃进了院子,悄悄走到门边,微微踟蹰,终于发力震落门闩,径直闯了进去。
茅屋虽然简陋,但屋内却收拾得干干净净。何晏之心中告罪,但抵不住神困力乏,便想着等主人回来时再赔礼道歉。他将杨琼抱入里屋,轻轻放在床榻之上,又找来一床被褥,替杨琼除去外衣鞋袜,细细掖好被角,才坐在床边,呆呆地看着杨琼出神。
杨琼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一头乌发只有发根处还是黑的,余下的全已灰白,两颊干枯,气色恹恹,原本丰润鲜艳的双唇也失却了光彩,隐隐发白,全身上下毫无生气,仿佛行将就木一般。何晏之心中酸楚,将手伸到被褥之下,握住杨琼冰冷的十指,缓缓摩挲。他此刻深觉自己学的那些皮毛功夫实在于事无补,就连如何运功疗伤,也是毫无头绪,只能眼睁睁看着杨琼濒死挣扎。他突然生起一丝恐惧,如果杨琼再不醒来,自己又将如何?他不敢深想,只觉得心痛如绞,胸口阵阵抽搐,经连坐也坐不住了。
浑浑噩噩间,他站起身,心乱如麻地在屋内踱着步。屋子的主人估计是出了远门,家用物什整整齐齐叠放在柜子里,桌椅上都蒙着浅色花纹的布套,床榻边书桌上散放着几本书,笔砚纸墨叠在一处,右手边是一张琴,木头上的花纹已经被磨平了,看似已经有些年头。何晏之环顾四周,猜想这里定是住着一对夫妻,女主人显然颇为用心,布置得井然有序,雅致中隐隐透着温馨,竟让何晏之的心情稍稍平静了些许。屋角有一个精致的木箱,或许是箱子上蒙着的花布尤为别致,何晏之竟鬼使神差地走上前,将翻盖轻轻掀开。只见里面整齐地叠着许多绣品,还有一些是未做完的,多是男人用的汗巾和鞋袜,也有里衣帽子香囊等等,所绣的图案各式各样,看上去大多从未曾使用过,只是针脚陈旧,颜色也有些褪色,并不像是新做的。何晏之心里隐隐有些疑惑,一时之间却想不出到底哪里奇怪。
屋外的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何晏之想着找些食物果腹,便推门走出了屋子。他心里记挂着杨琼,不敢走远,便想在茅屋前后找些可以充饥的野果。也幸而屋主人勤劳,后院竟种了许多马铃薯,还有一些不知名的野菜,何晏之心中惊喜,不免大为感激这对素未谋面的夫妻。然而无意间,他竟发现这块小小菜地的尽头还连着一个坟堆,走进一看,只见坟头青草如茵,柏树已经合围,墓碑上刻着五个字:白茵茵之墓。
何晏之微微皱眉,心中暗道,原来这家的主人姓白么?但是看着墓中之人的名字,却像是女子的闺名,他又暗暗寻思,莫非是这屋主人的亡妻?他想起里屋箱子里的那些绣品和桌案上的笔砚,心中更为笃定,脑海之中早已勾勒出一个哀婉的故事:风雅文士丧妻之后,便在此地隐居,陪伴亡妻的墓穴,空度余生。念及此处,不禁唏嘘不已,又想到杨琼生死未卜,只觉得人世间没有比阴阳两隔更为残忍之事,霎时悲从中来,不由得对着那墓碑低声缓唱道:“只怕无情种,何愁有断缘。你两人呵,把别离生死同磨炼,打破情关开真面,前因后果随缘现。”
何晏之正唱得入神,隐约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衣袂轻扬之声。他转过头,只见杨琼不知何时已经起身,正倚靠在门边,默默地看着自己。何晏之喜出望外,几步奔到杨琼的面前,握住对方的双手,喜不自禁道:“你醒了?”
杨琼神色如常,灰白的长发披散开来,面色却是暗淡,缓声道:“很久没有听你唱戏了。”他没有抽出手,任由何晏之紧紧握着他干枯的双手,唇边却漾开一抹浅笑,“扮相很俊,唱得也极好。”
眼前的杨琼苍苍白发,暮气沉沉,形销骨立,全然没了往日玉树临风的姿容,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