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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草味。她的脸上露出莫名的笑意:“云舒觉得陛下在向太后和大院君妥协?或者,陛下果真惧怕他们?”
叶云舒道:“子不言父过,臣不论君非。云舒不敢妄议天子,臣下所该做的,就是匡社稷、清君侧!”
谢婉芝颔首道:“不错。这便是为臣之道。”她微笑着看着眼前的女子,“云舒能够参透其中真意,今后宦海沉浮,也会少点坎坷,不枉你我师徒一场。”
叶云舒听出谢婉芝的话中别有深意,便问道:“恩师何出此言?”
谢婉芝道:“昔日郑伯克段于鄢,今上便如同庄公,而大院君犹如共叔段,至于刘太后,难道不像是武姜乎?”她将烟杆熄灭,淡淡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且待之。刘氏一族,自武侯刘向天与□□结义于草莽间,临危受命,功勋赫赫,历经七世,辉煌百年。只可惜子孙不知进退,若刘太后能有其祖上文成肃天圣仁皇后刘心雨的半点襟怀,亦不会将武侯一族引至死途。”
她静默地坐了一会,从桌案下翻出一张折子:“云舒,这是本官三个月前便写好的辞呈。”她缓缓将奏折打开,轻轻读道:“臣二十七年,秉公职守,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如临深渊。而今年事渐高,眼晕耳背,颇不识人。近日又缠绵病榻,恍惚归期将至,更觉心系故土。望吾皇慈悲,泽被苍生,允臣告老,还乡云云。”
叶云舒听罢,讶然道:“恩师竟已萌生退意?”
谢婉芝道:“这份折子,我若递上去,定不会送到陛下的手上,大院君必定会首先恩准。”她一笑,“我若不主动解甲归田,大院君也不会善罢甘休。或者向他投诚,或者死于非命,别无他法。”她长叹一声,将奏折放到一边,喃喃道,“但是,在我江南道的辖地,掘地三尺却找不到皇长子,本官又怎能安心离去?当年欧阳将军对我有知遇之恩,谢婉芝万死不能报其一。皇长子是将军留在世上唯一的骨血,而今无故失踪,本官就算身首异处,到泉下也无颜面对欧阳将军。”
叶云舒道:“九阳宫主失踪,自然与岷王殿下和大院君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谢婉芝冷笑道:“大院君和岷王想杀皇长子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只是众目睽睽之下不敢造次。此番在江南,他们如此逼迫于我,想必早有筹谋,可叹本官竟大意了。”她起身负手在屋内来回踱着步子,步伐微微凌乱,犹见心烦意乱,“顾此失彼……顾此失彼啊!”
她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叶云舒:“云舒,明日陪本官去趟沈园。”
叶云舒道:“恩师要见归雁庄庄主沈眉,传他来府衙便可。您是官,他是民,尊卑有别,岂能乱了规矩?”
谢婉芝一摆手:“差矣。此事要机密行事,切不可叫归雁庄事先察觉。”她沉吟道,“听闻岷王殿下与沈眉之子过从甚密,或许沈园之中有些甚么玄机,也未可知。”
她走回到案前,捡起那份告老怀乡的奏折,又细细看了一遍,道:“云舒,京畿御史右司承梁孟甫乃三朝老臣,为人耿直,我若罢官还乡,你可将拜帖投到他的门下。以你的资质,想必梁大人会提携于你。只是,三年之内,宫中必有大变,你在京中更要步步为营,不可锋芒毕露。切记。”
叶云舒怅然道:“恩师说这番话,叫人听了心中酸楚。”
案前烛火明灭,噼啪作响,谢婉芝莞尔一笑,低声轻吟,“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欲为圣朝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她轻轻叹息道,“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此情此景,韩退之的这首诗倒是正合我心。”
44。诘问()
谢婉芝的造访叫沈眉不免有些措手不及。他与谢婉芝相识虽然将近三十年,但谢婉芝在江南道为官这二十年来,二人却从未坐下来好好谈上一回,最多也只是场面上的客套而已。
沈眉叫下人将谢婉芝和叶云舒迎到花厅,自己却颇有些近乡情更怯的踌躇。谢婉芝在花厅足足坐了半个时辰,沈眉才姗姗而来,进门便笑着拱手道:“沈某有失远迎,叫谢大人久候了。”
谢婉芝并不起身,端坐在案前,叶云舒侍立于侧。谢婉芝抿了一口茶:“子衿兄府中的茶味道极好。”她徐徐展开手中的折扇,“说起来,本官已经有多少年没喝过子衿兄沏的茶了?”她轻摇折扇,莞尔笑道,“也快有二十七年了吧,岁月真是不饶人,转眼间你我都已经老了。”
沈眉亦笑道:“谢大人一清早来访,总不至于是与沈某来叙旧的吧?”
谢婉芝合上扇子,连笑容易随之敛去,道:“皇长子月余前只身来到江南道,却无故失踪。子衿知道他去了哪里吗?”
沈眉道:“杨宫主曾来过归雁庄,带走了萧北游,此后便失去了行踪。沈某这些时日也同犬子在寻找杨宫主,可惜收效甚微。”他轻叹了一声,“谢大人是在怀疑在下吗?”
谢婉芝的目光深幽,缓缓道:“皇长子乃是将军唯一的骨血。子衿,我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事让你同将军反目成仇,而我也不信你是一个贪图权势与富贵的小人。欧阳长雄毕竟曾救过你的性命,你难道忍心叫欧阳氏绝后么!”
沈眉道:“谢大人既然认定杨宫主的失踪与在下有关,沈某百口莫辩。”他躬身行了一礼,“清者自清。谢大人既然怀疑沈某,就请谢大人搜查归雁庄,沈某绝不阻拦。”
谢婉芝冷笑道:“想不到你我相识一场,却要落得兵戎相见的地步。若派官兵搜查便能找到蛛丝马迹,我又何必苦恼?”她表情肃穆,让人望而生畏,“听闻你家公子乃是岷王殿下的肱骨,不知可否引来一见?本官有几句话,要请教沈公子。”
沈眉微微一愣,随即道:“大人之命,草民莫不敢从。”
厅堂里的气氛陡然间变得压抑起来。一时间,谁都不再说话,唯有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谢婉芝只是坐着喝茶,叶云舒垂手而立,目不斜视,而沈眉静默地站着,连惯常的笑容都收敛了,两人仿佛都沉浸在往事之中,却又各怀彼此。
沈碧秋很快来到了前厅。他穿着一件湖纱的藕色长衫,戴着一顶儒冠,一派书生打扮。他径直走到谢婉芝面前,躬身施了一礼,恭敬地说道:“学生参见道台大人。”
谢婉芝温婉笑道:“无须多礼。”她娴娴指着一旁的座椅,“沈公子请坐。”
沈碧秋道:“学生不敢。”他面露忐忑之色,“父亲大人尚且站着,为人子者岂敢稍坐?于礼不合,亦有违孝义。”
谢婉芝道:“想不到子衿兄倒是生了一个好儿子。贵公子仪表堂堂,人品出众,想必令夫人一定也是人中龙凤,本官甚为羡慕,不知可否引荐一番?”她冲沈眉一笑,目光中颇有探究之色,“子衿兄待本官甚为生分。你我也算是旧相识,却连喜酒都不曾请我喝上一杯。你连自家夫人的姓氏籍贯都不让旁人知晓,一些不识好歹的人只怕背后要风言风语,实在有碍名声啊。”
沈眉道:“大人谬赞。并非在下讳莫如深,只是,拙襟已经过世二十余年了,谢大人怎会毫不知情呢?”他抬起头看着谢婉芝,“说起来,拙荆苏氏亦是大人的故人哪。”
谢婉芝面色微变,道:“你说什么?什么故人?”
沈眉含笑道:“昔日的康桥八艳之首苏小环,谢大人一点都不记得了么?”
谢婉芝猛地将手中的茶盅一扣,厉声道:“一派胡言!沈眉!开玩笑也该有个分寸,小环姊姊怎会嫁你为妻?她明明是……”
叶云舒从未见老师如此失态,显然吃了一惊,有些不知所措。沈眉却打断了谢婉芝的话:“逝者长已矣。大人一再盘问,沈某才不得不和盘托出。不论大人相信与否,苏小环都是在下明媒正娶的妻子。”他叹了口气,“小环在世时,最不希望旁人论及她的出身,死后却要我将她的尸骨烧化成灰,撒于康河之中。”
他顿了一顿,目光灼灼地看着谢婉芝:“谢大人,小环不止是救过你的性命,还救大人于风尘之中。若没有苏小环,谢大人如何脱身乐籍?如何参加科考?如何得以金榜题名?又如何位列朝纲?谢大人方才质问在下为何不念欧阳长雄的救命之恩,而谢大人又何曾顾念过苏小环对你的再造之恩?”他的脸上露出嘲讽之色,“欧阳长雄对苏小环始乱终弃,不仁不义甚矣。世人只记得欧阳长雄的丰功伟业,又有谁替苏小环鸣不平?就连谢大人当年,又何曾替小环说过一句公道话?”
谢婉芝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激动的情绪,缓缓道:“欧阳将军与苏小环之间的往事,我最清楚不过,你不必故意说这些来混淆视听。”她的目光落在沈碧秋的身上,仔细打量着,“你是苏小环的儿子?”
沈碧秋道:“启禀大人,家母不幸已仙逝多年,学生那时尚未记事,并没有太多的印象。”
谢婉芝怔怔道:“难怪我看你觉得有些眼熟。我一直以为小环姊姊早在五羊城殉情而死,不想她竟然委身沈眉,还生下了儿子。”她微微苦笑,“她不曾来找我,想必亦是恨着我了?”
沈碧秋道:“学生记忆之中,家母虽然体弱多病,却温和恬淡,并不曾有过怨怼之情。”
谢婉芝颔首道:“沈公子至纯至孝,令堂在泉下自当欣慰。”
沈碧秋道:“百善孝为先,此乃天经地义之事,学生毕生所为,便是叫母亲大人含笑九泉。”他又恭然施了一礼,“不知大人唤学生前来,有何吩咐?”
谢婉芝笑道:“听闻前几日岷王殿下曾到访贵庄,还特意召见了公子,而皇长子又恰恰在此时失去了踪迹,想来,甚为奇怪啊?”
沈碧秋道:“请大人恕罪。事关机密,学生不敢妄言。大人若有疑虑,可亲自上奏岷王殿下。也请大人体谅学生的苦处,实在是王命难